寒風卷著砂礫,抽打在殘破的軍旗上,發出獵獵的哀鳴。北疆的深秋,已提前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鎮北侯府的書房內,氣氛比冰封的荒原更冷肅。謝臨一身玄黑常服,肩背繃得如同拉滿的硬弓,案頭堆疊的軍報像一座座壓向他的雪山。燭火跳躍在他深陷的眼窩里,映不出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氣。
“侯爺……”副將秦川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運糧隊……在雁回谷遭伏,糧草盡毀。關城內……存糧不足五日。”每一個字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也砸在每一個在場將領的心頭。
死寂。只有燭芯偶爾爆開的噼啪聲,驚得人心頭一跳。
五日。五日后,關城內數萬將士,連同城外因戰亂涌入的數千流民,都將陷入無糧可食的絕境。饑餓,會比狄戎人的彎刀更快地瓦解這座邊塞雄關的脊梁。
謝臨的目光死死釘在巨大的北境輿圖上,雁回谷的位置被朱砂狠狠圈出。狄戎人……他們何時如此精準地掌握了糧道行蹤?內鬼兩個字,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他的心脈。
“傳令,”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冰碴,“殺戰馬。”
“侯爺!”幾位老將失聲驚呼。
“先殺傷馬、老馬。”謝臨下頜繃緊,目光掃過眾人震驚的臉,“人,不能死絕。馬……總有再奪回來的時候。”這是剜肉補瘡,是飲鴆止渴,卻是眼前唯一能延緩崩潰的選擇。
書房內彌漫著絕望的腥氣。秦川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五天,殺了所有能殺的馬,又能撐幾天?
同一片慘淡的月光,也落在京城一處僻靜院落的內室。
沈銜玉并未入睡。屋內只點了一盞小燈,燈影將她伏案的身影拉長在墻上,顯得有些孤峭。她面前攤開一張北境輿圖的摹本,指尖正點在雁回谷的位置上,眉心微蹙。
“雁回谷……”她低語。前世此時,一場震動朝野的軍糧大案爆發,主犯正是負責北境糧草轉運的戶部侍郎——蘇婉的舅舅!糧道被劫非是天災,而是人禍,是里應外合的血腥交易!而謝臨,就是這場交易最大的犧牲品。雁門關險些失守,雖最終力挽狂瀾,卻也元氣大傷,更因殺馬濟糧之事,在朝堂上飽受攻訐,被斥為“殘暴不仁”。
「宿主記憶檢索觸發關鍵歷史節點:北疆糧劫案」
「關聯人物:蘇氏家族(蘇婉舅父)」
「關聯后果:謝臨威望受挫,北境軍心浮動」
「建議:可利用此節點,提升目標悔悟值,加速解鎖更高階技能」
冰冷的系統提示在腦中劃過,卻激不起沈銜玉眼底半分波瀾。蘇家?遲早要清算的蛀蟲。她指尖微微用力,點在輿圖上的雁門關位置。當務之急,是破局。
殺馬?前世的謝臨就是這么做的,飲鴆止渴,后患無窮。
沈銜玉的目光落在燈下桌角——那里隨意放著一包她讓鋪子伙計買來的、平民常吃的炒米餅。粗糲,干燥,能存放很久。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陰霾。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靠墻的一個大柜子前。柜子打開,里面分門別類放著各種藥材、香料,還有幾袋她讓人尋來的粗麥粉和粟米粉。旁邊一個小巧的石磨,靜靜立在角落。
“青黛!”她揚聲喚道。
貼身侍女青黛立刻推門進來:“夫人?”
“去廚房,把炒熟的豆粉、鹽巴、還有熬好的葷油,都取些來。再叫上兩個手腳麻利的粗使婆子,帶上家伙什,過來幫忙。”沈銜玉語速極快,眼中跳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那光芒里沒有慌亂,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青黛不明所以,但看著自家夫人沉靜而銳利的眼神,立刻應聲而去。
很快,小小的內院燈火通明。石磨轉動,發出沉悶的嗡嗡聲。粗麥粉和粟米粉被細細磨得更碎。炒熟的黃豆也被磨成了細粉。大鐵鍋里,雪白的豬油和牛油在灶火的舔舐下慢慢融化,濃郁的、帶著暖意的葷香彌漫開來。
“夫人,這……這是要做什么?”一個婆子忍不住問,看著沈銜玉將磨好的粉和油混合攪拌,又加入細鹽和一種不知名的香料粉。
“做軍糧。”沈銜玉頭也不抬,雙手用力揉捏著混合好的面團。那面團呈現出一種油潤的淡黃色。
“軍糧?”眾人面面相覷,從未聽說過這種軍糧。
沈銜玉不解釋,只指揮著:“把面團搟成薄片,越薄越好,再用刀切成這樣大小的方塊。”她比劃了一個寸許見方的尺寸。“然后,放到那幾個烤點心的吊爐里,用小火,慢慢烘烤,務必烤透、烤干,不能存半點水汽。”
仆婦們雖滿腹疑慮,但見她神色凝重,動作利落,便也不敢多問,依言忙碌起來。搟面杖滾動,切刀起落,一個個寸許見方的淡黃色小方塊被整齊碼放在竹匾上,送入特制的吊爐內。
時間一點點流逝。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時,第一爐小方塊被取了出來。原本油潤的面塊,此刻變得堅硬、干燥,輕飄飄的,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嗒”聲。
沈銜玉拿起一塊,指尖用力,竟只能留下一點白印。她取過一杯水,將一小塊干糧浸入水中。片刻后取出,那塊干糧竟已吸飽了水分,膨脹松軟。
「簡易軍用壓縮干糧(改良版)制造成功」
「核心成分:炒面粉(混合粗糧)+豆粉+高熔點動物油脂+鹽+干燥香料」
「特點:極耐儲存(陰涼干燥處可達半年以上)、體積小重量輕、快速補充熱量、遇水可軟化食用」
「符合當前時代工藝水平,具有高度可行性」
「方案評估:優」
系統冷靜地分析著。沈銜玉眼底閃過一絲銳芒,成了。
“青黛,取紙筆來!”
她不再耽擱,走到書案前,提筆疾書。筆尖飽蘸墨汁,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清晰有力的字跡。
“報——!八百里加急!京城急件!”
嘶啞的喊聲撕裂了雁門關黎明前最后的死寂。一匹口吐白沫的驛馬沖進關城,馬上驛兵連滾帶爬地撲向中軍大帳。
帳簾猛地被掀開,徹夜未眠、眼中布滿血絲的謝臨霍然起身。秦川等人也瞬間繃緊了神經。
驛兵顫抖著雙手,奉上一個用油布和蠟密封得嚴嚴實實的狹長木匣,匣子入手甚輕。
“侯爺……京中沈……沈夫人命小人……日夜兼程……務必親手呈交侯爺!”
沈夫人?沈銜玉?
謝臨瞳孔驟然一縮,心頭瞬間掠過無數念頭——她又要做什么?落井下石?還是……他劈手奪過木匣,指尖用力,輕易捏碎了脆弱的蠟封。匣蓋彈開,里面沒有預想中的信箋,只有一層厚厚的油紙包裹,以及……幾塊黃褐色、四四方方、比巴掌略小、堅硬如石的古怪東西。
這是什么?石頭?點心?
匣底壓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素箋。
謝臨抽出素箋,展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清瘦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謝臨:
此物名‘救荒餅’,制法附后。取粗麥粟米磨細粉,摻三成炒黃豆粉,拌融豬牛葷油,佐細鹽、花椒末(抑菌防腐),搟薄寸方,小火烘烤至透干如石。
食法有三:一、干嚼,費齒力,然飽腹耐饑;二、熱水沖調為糊;三、冷水浸泡片刻,待其松軟可食。
十斤粉料可制此餅百斤有余。此物耐貯,便攜,所耗糧秣不及尋常軍糧三成。立命軍戶婦孺依方趕制,傾盡關城存糧,三日內,或可解燃眉之急。
沈銜玉字”
沒有稱謂,沒有寒暄,沒有一絲一毫多余的情感。冰冷直白的文字,像一個精準的指令,一份冰冷的戰報。
“救荒餅?”秦川湊近,拿起一塊,入手堅硬冰冷,分量卻極輕。他嘗試著用牙咬了一下,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硌得牙生疼。“這……這能吃?侯爺,沈氏這是何意?莫非戲耍……”
“閉嘴!”謝臨一聲低喝,打斷了秦川的話。他死死盯著紙上的字跡,又猛地抓起一塊那所謂的餅,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粗糧細粉,豆粉,葷油,鹽,花椒……制法、吃法,條分縷析,簡潔至極,卻透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實用智慧。傾盡存糧……三日內……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清晰地勾勒在他眼前。
“傳令!”謝臨猛地抬頭,眼中那沉沉的死氣被一種近乎燃燒的厲芒取代,“立刻召集關城內所有軍戶、流民婦人!凡能動者,即刻前來中軍帳前聽令!調撥所有現存麥、粟、豆、油、鹽!停止殺馬!”
命令一道接一道,如同冰雹砸下,砸得眾將目瞪口呆。
“侯爺!三思啊!這……這東西聞所未聞!若不成……”
“是啊侯爺,存糧本就不多,再拿來制這……萬一……”
“沒有萬一!”謝臨斬釘截鐵,聲音如同金鐵交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下了所有質疑。他揚起手中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素箋,目光掃過帳中每一張驚疑不定的臉,“這是軍令!即刻執行!違令者,斬!”
他的眼神太可怕,像瀕臨絕境的孤狼,透著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瘋狂與決絕。秦川等人被那目光所懾,心頭巨震,再不敢多言,轟然應諾:“遵令!”
整個雁門關,在絕望的深淵邊緣,被這一道道命令強行扭轉了方向,投入一場與時間賽跑的、前所未有的“糧食戰役”。關城內,所有的石磨晝夜不息地轉動起來。炒豆的焦香,熬油的葷香,混合著粗糧的氣息和花椒的辛烈,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火炕邊,爐灶旁,無數雙手在搟面、切塊、烘烤……一塊塊堅硬干燥的淡黃色方塊,如同雨后春筍般堆積起來。
謝臨身披大氅,矗立在城墻的陰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刺骨的寒風卷起他玄黑的衣袍,獵獵作響。他手中緊緊攥著那塊冰冷的“救荒餅”,目光穿透沉沉的暮色,投向關外狄戎大營的方向。營火連綿,如同貪婪的獸群盤踞在黑暗的荒原上,隱隱的號角聲隨風傳來,帶著挑釁與壓迫。
三日。只有三日。
他攤開掌心,那枚小小的、堅硬的方塊,在昏暗中散發著一種近乎神跡般的微光。沈銜玉……這個名字在他齒間無聲碾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到極致的震顫。是驚?是疑?是絕境中抓住稻草的悸動?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擊中心靈壁壘的鈍痛?
他猛地收攏五指,將那枚“救荒餅”死死攥住,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第三日,黎明。
關城外的原野上,黑壓壓的狄戎騎兵如同漫過荒原的黑色鐵流,馬蹄踏碎凍土,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彎刀如林,在初升的慘淡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他們氣勢洶洶,如同已經嗅到了關城內絕望的崩潰氣息,只需一次沖鋒,便能撕開這垂死的門戶。
雁門關城頭,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預想中的慌亂,沒有絕望的哀嚎。守城的將士,每人腰間都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粗布小袋,里面塞滿了那種堅硬的淡黃色方塊。他們沉默地握緊了手中的刀槍弓弩,眼神不再是饑餓的茫然,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實質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深處,是飽食后滋生的力量,是背水一戰的決絕。
謝臨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一身玄甲,猩紅的披風在凜冽的朔風中狂舞如烈焰。他手中沒有刀,只舉著一塊油紙包裹的“救荒餅”。
“將士們!”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戈摩擦,清晰地穿透寒風,砸在每一個將士的心頭,“看到了嗎?狄戎的豺狼來了!它們以為我們餓得拿不動刀,拉不開弓!”
他猛地將手中的餅高舉過頭頂!
“吃了這救荒餅!告訴我,你們飽了嗎?!”
“飽了——!!”山呼海嘯般的怒吼瞬間炸響,如同驚雷滾過城頭,震得城垛上的積雪簌簌落下!那聲音里飽含的力量,讓城下狄戎沖鋒的馬蹄都為之一滯!
“好!”謝臨眼中厲芒暴漲,猛地將手中的餅狠狠擲向城下洶涌的敵陣!那堅硬的小方塊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刺眼!
“那就拿起你們的刀!用狄戎豺狼的血肉,告訴它們——”
“雁門關的骨頭,比這餅,更硬!殺——!!!”
“殺——!!!”
最后一個“殺”字如同點燃了引線的火藥桶!積蓄了三日、飽食了三天、壓抑了所有恐懼和絕望的滔天戰意,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城門洞開!吊橋落下!
沒有防守!只有最狂野、最暴烈的反沖鋒!
謝臨一馬當先,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捅入了黑色鐵流的最深處!他身后的將士,如同決堤的赤色巖漿,咆哮著席卷而下!他們眼中閃爍著駭人的光芒,那是饑餓被強行轉化為殺意的紅光!他們不再吝嗇體力,不再畏縮后退,手中的刀槍帶著前所未有的狠厲,劈砍!捅刺!碾壓!
狄戎人引以為傲的沖鋒陣型,在這股飽含著瘋狂力量的逆流沖擊下,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瓷器,瞬間崩裂!
他們驚愕地發現,這些本該餓得手腳發軟的守軍,此刻竟變得力大無窮,兇狠異常!那掛在腰間的古怪小方塊,仿佛給了他們源源不絕的邪惡力量!
「戰場指揮效果加成:軍糧補給充足,士氣+150%」
「目標謝臨:情緒波動峰值——震驚、激蕩、屈辱、悸動……混合情緒強度:S級」
「悔悟值判定:突破閾值!一次性獲取+45點!」
「累計悔悟值:90/100」
「目標悔悟值突破90點大關!獎勵:解鎖《毒經·殘卷·上》」
「《毒經·殘卷·上》載錄:七步斷腸散(麻痹類)、蝕骨香(追蹤類)、醉夢引(幻惑類)基礎配方及煉制方法」
「下一階段解鎖《毒經·殘卷·下》所需悔悟值:100點」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如同潮水般涌過沈銜玉的腦海,彼時她正坐在京中暖閣里,慢條斯理地撥弄著香爐里的灰燼。窗外是深秋清冷的陽光。她指尖微微一頓,仿佛只是被爐灰燙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唯有唇角,極細微地向上牽起一個冷冽到極致的弧度。
戰場上的瘋狂仍在繼續。
謝臨手中的長槊化作一條咆哮的黑龍,所過之處人仰馬翻!他心中的驚濤駭浪絲毫不亞于眼前的血腥戰場。每一次揮槊,每一次刺穿敵人的胸膛,腦海中都不可抑制地閃過那張冰冷的素箋,閃過那幾塊堅硬的淡黃色方塊,閃過那個名字——沈銜玉!
屈辱!他謝臨,堂堂鎮北侯,北境戰神,竟被一個他親手寫下休書、棄如敝履的商戶女子,用幾塊粗糲的“餅”,從全軍覆沒的懸崖邊硬生生拉了回來!這份救命的恩情,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驕傲的脊梁上!
震驚!那女人,她怎會有如此奇思?怎會通曉這等匪夷所思的軍糧制法?那看似簡陋的東西,竟真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她……究竟還藏著多少他從未看清的東西?
悸動!一種陌生的、被強行撕開堅硬外殼后露出的柔軟角落,正被一種更復雜、更洶涌的情緒狠狠沖撞著。那情緒里有他極力想否認的后怕——若非此物,雁門關已破!更有一種被命運嘲弄、被自己愚蠢狠狠扇了一耳光的鈍痛!
“呃啊——!”一聲暴吼,謝臨的長槊將一名狄戎千夫長連人帶馬挑飛出去!淋漓的鮮血濺了他半身,溫熱的,腥咸的,卻澆不滅心口那股灼燒的火焰。
“報——!侯爺!敵軍左翼已潰!”
“報——!右翼敵酋被秦將軍斬首!”
“報——!中軍動搖!狄戎主力開始后撤!!”
捷報頻傳!飽食后的北境軍,爆發出了遠超狄戎預料的恐怖戰力!這場原本以為唾手可得的破關之戰,徹底演變成了狄戎人的潰敗噩夢!
當夕陽如同巨大的血痂,沉甸甸地掛在天際時,荒原上已是一片狼藉尸骸。狄戎丟下了數千具尸體和所有輜重,狼狽地逃向草原深處。雁門關城頭,那面殘破的軍旗,在血色殘陽中,被重新高高豎起,獵獵招展!
勝利的狂吼響徹云霄!
謝臨駐馬在堆積如山的尸骸之上,渾身浴血,玄甲暗沉。他緩緩抬起手,抹去濺在臉上的血污,露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面沒有勝利的狂喜,只有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以及……一種更加深沉難辨的情緒。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緊握馬韁、骨節發白的手。那手上沾滿敵人的血,也沾滿戰馬的汗。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塊“救荒餅”堅硬冰冷的觸感,以及那張輕飄飄的素箋帶來的、足以顛覆他世界的沖擊。
“秦川。”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末將在!”
“筆墨。”
很快,簡陋的木片和禿筆送到他面前。謝臨翻身下馬,不顧滿地污穢,單膝跪地,將木片按在一塊還算干凈的斷矛上。
他提筆,筆尖懸在粗糙的木片上方,凝滯了許久。昏黃的暮光勾勒著他沾滿血污的側臉和緊繃的下頜線。千頭萬緒,萬語千言,最終只化為寥寥數字,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銜玉:
糧絕之危已解,賴汝之方。此身此命,自今日始……”
后面的字,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了。是該說“聽憑驅策”?還是“愿償此恩”?抑或……更深處那些連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混亂不堪的東西?
筆尖的墨汁終于承受不住,滴落下來,在木片上暈開一小團濃重的、化不開的墨漬,恰好掩蓋了最后幾個未竟的字跡。那墨漬,像他此刻的心,一片混沌。
謝臨盯著那團墨漬,猛地攥緊了拳頭,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他最終什么也沒再寫,將木片交給秦川,聲音低沉得如同砂石摩擦:“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交予……沈夫人。”
京城,鎮北侯府別院。
沈銜玉展開秦川親自送來的木片。那粗糙的木片邊緣還帶著北疆的寒氣,上面只有一行沾著血腥和塵土氣息的字跡,最后幾個字被一團突兀的墨漬徹底覆蓋。
她目光掃過那行字,在墨漬上停留了一瞬,隨即面無表情地移開。
「目標謝臨悔悟值波動反饋:極強(+45點)」
「悔悟值來源分析:恩情壓迫感(30%)+認知顛覆(40%)+自我否定(30%)」
「目標心理狀態推測:高度混亂,防御機制激活,產生強烈補償/逃避傾向」
「建議:可暫緩施壓,待其情緒沉淀」
系統冷靜地分析著。沈銜玉指尖拂過那團冰冷的墨漬,仿佛拂過謝臨此刻掙扎混亂的靈魂。她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有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的譏誚。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別院門外。緊接著,是內侍特有的、帶著幾分尖利的宣唱:
“圣旨到——!鎮北侯府沈銜玉接旨——!”
滿院仆役瞬間跪伏一地。
沈銜玉眸光微凝,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素凈的衣裙,走到院中,面向那手持明黃卷軸的內侍,斂衽行禮。
內侍展開圣旨,聲音洪亮,帶著皇權的威儀,在寂靜的院中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鎮北侯謝臨之妻沈氏銜玉,心系社稷,聰敏賢達。當北疆軍糧告急,社稷危難之際,獻‘救荒餅’奇方于前,解三軍斷炊之危,助王師破敵制勝于雁門關外,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朕心甚慰!特賜爾‘慧國夫人’封號,享三品誥命俸祿,賜黃金千兩,錦緞百匹,欽此——!”
慧國夫人!
這三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跪伏的仆從中激起無聲的驚濤駭浪!無數道或震驚、或艷羨、或難以置信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院中那個素衣女子沉靜如水的背影上。
沈銜玉緩緩抬起頭,雙手接過那卷沉重的明黃絹帛。陽光落在她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臉上沒有驚喜,沒有惶恐,只有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靜,仿佛這一切不過是塵埃落定時,水到渠成的微瀾。
她微微躬身,聲音清晰而平穩:
“臣婦沈銜玉,叩謝皇恩。”
起身的剎那,她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手中圣旨上那輝煌的“慧國”二字,又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了北疆那座被血與火洗禮過的雄關之上,落在了那個此刻內心正經歷著驚濤駭浪的男人身上。
謝臨……
你欠我的命,才剛剛開始還。
而這“慧國”之名,不過是我登上帝凰之路的第一塊踏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