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尚未褪盡,京郊的官道兩旁,光禿禿的枝椏在料峭的風中伸展,透著一股子蕭瑟。幾輛蒙著厚厚油布的騾車,車輪碾過化凍后泥濘不堪的土路,艱難地前行,留下深深的車轍印。車把式縮著脖子,裹緊破舊的棉襖,臉上滿是愁苦。
“掌柜的,真不行了,”一個滿臉風霜的漢子跳下車,跑到領頭一輛車旁,對著一個站在車轅上、穿著綢面薄襖卻凍得臉色發青的中年胖子急聲道,“牲口快累趴了,人也撐不住了。咱們在十里鋪歇歇腳吧?哪怕生堆火暖暖身子也好!”
那胖子正是京城藥材行當里有名的“蘇半城”,蘇婉的父親蘇萬金。此刻他圓胖的臉上早沒了往日見人就笑的彌勒佛模樣,細小的眼睛里布滿血絲,焦躁地盯著前方望不到頭的泥濘官道。
“歇?歇個屁!”蘇萬金煩躁地揮著馬鞭,差點抽到那漢子臉上,“沒看見天上那日頭?再耽擱,這批貨就爛在路上了!都給老子打起精神!到了京里,一人賞半斤燒刀子!”
他嘴上吼得兇,心卻沉得比這泥漿還重。往年這個時候,他蘇家囤積在各地藥庫的藥材,早已通過順暢的水路、平坦的官道,源源不斷運抵京城,然后被他穩穩攥在手里,等著坐地起價,賺個盆滿缽滿。可今年…邪了門了!
運河上游莫名其妙塌了方,卡死了船運。陸路呢,偏偏趕上這鬼天氣,化凍翻漿,官道爛得像一鍋稠粥。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往年那些見了他蘇家招牌就賠笑臉、乖乖聽他壓價的各地中小藥商,一個個都像吃了熊心豹子膽!
“蘇老爺,您這價…實在收不了啊。不是我們不賣您面子,實在是有人出價更高…”
“蘇東家,抱歉抱歉,那批三七…已經定出去了…”
“萬金兄,海涵海涵!今年貨緊,您這價,兄弟真沒法交代…”
這些話像蒼蠅一樣在他腦子里嗡嗡響,讓他夜不能寐。出價更高?是誰?誰敢捋他蘇萬金的虎須?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帶回來的消息更讓他心驚肉跳——是一個新冒出來的商行,叫什么“玄鳥商行”!神秘得很,出手卻闊綽得嚇人,而且專收他蘇家急需的那幾味關鍵藥材!
更讓他焦頭爛額的是,京城里那些往日里對他客客氣氣的藥鋪掌柜、坐堂大夫們,近來眼神也躲躲閃閃起來。他蘇家庫里的陳貨快見底了,新貨又卡在路上,這青黃不接的關口,正是他提價的好時候,可那些買主…似乎并不如往年那般焦急恐慌?
“老爺!老爺!不好了!”一個騎著快馬的蘇家管事,渾身泥點地從京城方向狂奔而來,勒馬停在蘇萬金車前,聲音都變了調,“‘玄鳥商行’…‘玄鳥商行’在德勝門外,立起了‘平價藥市’!掛牌子敞開了賣!黃芪、黨參、三七、當歸…全是眼下咱們庫里最缺、市面上最緊俏的!價比咱們往年正常價還低了三成!”
平地一聲驚雷!
蘇萬金只覺得眼前一黑,肥胖的身體在車轅上晃了晃,差點栽下來。他一把抓住車欄,指節捏得發白,嘶聲吼道:“什么?!低三成?!他們哪來的貨?哪來的本錢?!”
“不知道?。 蹦枪苁驴迒手?,“那藥市排場極大,人山人海!領頭的好像是個女子…戴著帷帽,看不清臉,但那氣勢…咱們各鋪的掌柜都急瘋了,都說再按您定的高價,一包藥都別想賣出去了!”
“賤人!賤人??!”蘇萬金終于失態地咆哮起來,唾沫星子橫飛,他猛地想起自己那“好侄女”沈銜玉。是她!一定是那個被趕出侯府的沈銜玉!那個“玄鳥商行”,絕對和她脫不了干系!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爬上來,混雜著滔天的怒火。
“快!快回京!”他再顧不得路上的泥濘牲口,聲嘶力竭地命令,“立刻!馬上!給所有鋪子傳話,所有藥材,全部降價!降到比那‘平價藥市’還低一成!不!低兩成!立刻?。 ?
德勝門外的空曠場地上,往日里是行商走卒歇腳的空地,此刻卻已是人聲鼎沸。巨大的原木搭起了一排排簡易卻結實的棚架,上面覆蓋著防雨的油布。棚下,一筐筐、一袋袋分門別類堆放整齊的藥材,散發著濃郁獨特的藥香,沁人心脾。
每一堆藥材前,都立著醒目的木牌,上面用炭筆清清楚楚寫著藥材名稱、產地、等級和價格。那價格,像一枚枚無形的炸彈,在圍觀的藥商、大夫、甚至普通百姓心中炸開。
“老天爺!黃芪這個價?比蘇記藥鋪便宜一半還多!”
“這是上好的黨參??!蘇記那邊都要論根算錢了,這里論斤賣還這么便宜?”
“快看!三七!三七這個價!蘇家昨天還咬死要一兩銀子一錢呢!搶錢啊!”
人群嗡嗡議論著,臉上滿是驚愕和狂喜。一些穿著體面藥鋪伙計服色的人,更是臉色煞白,擠出人群就往回跑,顯然是去向自家掌柜報信。
棚架最前方,一張鋪著靛藍粗布的長條案后,端坐著一個人影。正是沈銜玉。
她今日沒有穿那些繁復的錦緞,一身月牙白素綾窄袖長襖,同色棉裙,只在發髻間簪了一支樣式簡單的白玉簪子。一方輕紗帷帽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下頜和緊抿著的、透著堅毅的唇。
她面前攤開著一本厚厚的賬簿,一手執筆,一手飛快地撥弄著算盤。算珠清脆的碰撞聲,在嘈雜的人聲中竟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掌控一切的韻律。
“這位掌柜,黃芪要五百斤?現貨足,后面庫房搬!現銀還是寶鈔?”
“李大夫,您要的頂級三七粉,備好了,按您說的量,這是票據,憑票去三號棚提貨。”
“老丈,您要的幾味尋常草藥,這邊請,那邊有惠民專柜,價格更低些?!?
她身邊站著的,是幾個穿著玄鳥商行統一青色短打的精明伙計,口齒清晰,手腳麻利地招呼著客人,收銀、開票、指引,忙而不亂。
整個“平價藥市”,如同一架被精準操控的龐大機器,高效運轉,吞吐著巨大的人流和金錢。
一輛極其奢華的朱輪華蓋馬車,在幾匹通體雪白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牽引下,蠻橫地分開人群,停在了藥市入口。車簾猛地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掀開,謝臨那張冷峻逼人的臉露了出來。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紛亂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長案后那個素衣帷帽的身影。她端坐如松,纖長的手指在算盤上跳躍,周身卻散發著一股淵渟岳峙、掌控全局的迫人氣勢。那是一種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在尸山血海的前線都未曾感受過的…無形的力量感。
謝臨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緊。他收到蘇萬金狗急跳墻、準備在京城各大藥鋪瘋狂傾銷陳貨、妄圖壓垮玄鳥商行的消息,便立刻趕了過來。他想看看,這個女人,如何接下蘇家這破釜沉舟的一擊。
然而眼前這秩序井然、購銷兩旺的景象,哪里像是即將被沖垮的樣子?反倒像是…穩坐釣魚臺,靜待大魚撞網!
他翻身下馬,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強大的氣場讓擁擠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分開一條通路。他大步走到長案前,目光沉沉地落在沈銜玉身上。
沈銜玉撥弄算盤珠的手指微微一頓,并未抬頭,只是隔著帷帽的薄紗,平靜地回視著那道極具壓迫力的目光。周圍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開。
“侯爺有何貴干?”她的聲音透過帷帽傳出,清泠如冰泉,聽不出絲毫波瀾,“若是看貨詢價,請排隊?!?
謝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蘇家傾巢而出,價格低至成本。你這商行,撐不過三日?!彼袷窃陉愂鲆粋€事實,又像是在等待她的反應。
沈銜玉終于抬起頭,帷帽的薄紗后,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哦?那侯爺不妨…再等三日看看?”
話音剛落,一陣更大的騷動從官道方向傳來。
“讓開!都讓開!”
“蘇記藥行開倉放藥!價比玄鳥還低兩成!”
“快搶啊!蘇家百年老號,貨真價實!錯過再無!”
只見幾十輛滿載麻袋的大車,在蘇家伙計的吆喝驅趕下,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粗暴地停在“平價藥市”對面的空地上?;镉媯兪帜_麻利地卸貨,將印著“蘇記”標記的麻袋直接堆在地上,扯著嗓子叫賣起來。
“上好黃芪!價比玄鳥低兩成!要多少有多少!”
“黨參!黨參!蘇記老字號!賠本賺吆喝!跳樓價啦!”
“三七!頂級三七!賠錢賣啦!只此一天!”
價格牌上的數字,果然比玄鳥商行標明的價格還要刺目地低上兩成!人群瞬間像潮水般涌了過去,搶購的、圍觀的、議論的,將蘇家的攤位圍得水泄不通。不少人甚至從玄鳥這邊剛剛排好的隊伍里跑掉,奔向了更便宜的對家。
蘇萬金站在一輛大車上,看著對面玄鳥藥市前瞬間冷清了不少,看著自家攤位前人山人海搶購的盛況,臉上終于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猙獰而得意的笑容。他挑釁地看向長案后那個素衣身影,仿佛在說:跟我斗?老子賠得起!耗死你!
謝臨也看向沈銜玉,眼神更加深邃難辨。
沈銜玉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她只是輕輕放下手中的筆,對身邊一個領頭的伙計淡淡吩咐了一句:“時辰差不多了,把我們的‘東西’擺出來吧?!?
那伙計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向藥市后方一個守衛森嚴的臨時庫房。
很快,十幾個伙計小心翼翼地從庫房里抬出十幾個蒙著紅布的大托盤,在長案旁早已預留好的空地上,一字排開。那神秘鄭重的架勢,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蘇家那邊搶購的人群都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
“諸位?!鄙蜚曈袂逶降穆曇繇懫?,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藥市,還有最后一批奇貨,價高者得!”
她素手輕揚,猛地扯下第一個托盤上的紅布!
剎那間,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響起。
托盤里,并非名貴藥材,而是一方巴掌大小、色澤青灰的硯臺!硯臺旁邊,還放著一支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紫毫筆。
“這是何物?”有人忍不住高喊。
“硯臺?筆?這算什么奇貨?”
沈銜玉不疾不徐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此乃青州貢品‘松煙澄泥硯’,筆是御制‘紫玉光’?!彼D了頓,目光掃過那些面露疑惑的豪商巨賈、文人雅士,緩緩道,“不過,奇貨不在此物本身。奇在——此乃三日后太后娘娘壽辰,‘玄鳥商行’進獻壽禮所用之物!”
轟——!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太后的壽禮!這是何等榮耀?何等身份的象征?誰家商行能有資格將名字寫進太后壽禮的禮單?這已經不是做生意,這是通天梯!是護身符!是無上榮光的金字招牌!
剛才還搶著買蘇家便宜藥材的富商們,眼珠子瞬間紅了。蘇萬金得意的笑容僵死在臉上,渾身肥肉都在哆嗦。
沈銜玉無視那些熾熱瘋狂的目光,繼續道:“今日,玄鳥商行在此,拍賣此‘壽禮呈送權’!底價,紋銀五千兩!每次加價,不得少于五百兩!現在開始!”
“六千兩!”一個徽州口音的綢緞商第一個跳了起來。
“七千兩!”
“八千!我出八千!”
“一萬!一萬兩!都別跟老子搶!”
“一萬兩千兩!”
……
瘋狂的競價聲瞬間淹沒了蘇家伙計聲嘶力竭的叫賣。那些原本圍著蘇家藥材攤的人,此刻全都涌了回來,伸長脖子,臉紅脖子粗地爭搶著那方硯臺和筆代表的“通天榮耀”。蘇家那邊,只剩下零星幾個真正需要買藥治病的平民,還在挑揀著那所謂的“跳樓價”藥材。
蘇萬金站在大車上,看著對面如火如荼、一擲千金的拍賣,看著自己面前瞬間冷清、如同跳梁小丑般的攤位,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涌上了頭頂,眼前陣陣發黑。他砸下去的真金白銀,他賭上家本的降價傾銷,在對方這輕飄飄的“壽禮呈送權”面前,簡直像個天大的笑話!
“兩萬兩!”一個志在必得的聲音壓過全場。
“兩萬兩一次!”
“兩萬兩兩次!”
“成交!”
沈銜玉手中的小木槌輕輕落下,敲在長案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宣告了這場拍賣的結束。也宣告了蘇家這場傾盡全力的價格絞殺戰,徹底破產!
那徽州綢緞商激動地沖上前,雙手顫抖地接過那方硯臺和筆,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他身后跟著的伙計立刻抬上沉甸甸的銀箱。
沈銜玉對伙計微微頷首,立刻有人上前清點交割。
整個場面,秩序井然,與蘇家那邊的混亂狼藉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的對比。
就在這時,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馬車,在人群外圍緩緩停下。車簾掀起,一個臉色蒼白、戴著帷帽、身形單薄的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下來。正是蘇婉。
她顯然是被緊急叫來的,看著眼前這讓她蘇家徹底淪為笑柄的一幕,帷帽下嬌美的臉龐扭曲得近乎猙獰。尤其當她看到長案后那個素衣身影時,眼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噴涌而出。
沈銜玉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隔著人群,目光精準地落在蘇婉身上。隔著薄紗,蘇婉仿佛看到那帷帽后,沈銜玉的唇邊,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帶著無盡嘲弄的笑意。
沈銜玉的聲音再次清晰地響起,不高,卻如同冰錐刺入蘇婉的耳膜:“蘇大小姐,遠道而來,辛苦了?!彼f著,竟隨手從案上拿起一只粗瓷茶盞,示意身邊的伙計。
那伙計立刻提起案旁一直煨著小火爐上的銅壺,注了大半盞清茶。
“今日我玄鳥商行首戰告捷,”沈銜玉端著那杯粗茶,聲音平緩無波,卻字字如刀,“皆賴令尊慷慨‘讓利’,成全我商行薄名?!彼D了頓,目光隔著帷帽,如同實質般釘在蘇婉身上,語氣陡然轉寒,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蘇婉,上前來——”
“替我父,飲下這杯‘謝恩茶’!”
轟——!
如果說剛才的拍賣是烈火烹油,此刻沈銜玉這句話,便是九霄玄冰,將整個喧鬧的場地瞬間凍結!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帶著震驚、興奮、幸災樂禍,聚焦在那輛青帷小馬車旁,那個搖搖欲墜的白色身影上。
蘇婉的身體猛地晃了晃,帷帽下的臉血色盡褪,慘白如鬼。她死死地攥著丫鬟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的肉里。謝恩茶?讓她當眾飲下這杯粗茶?這哪里是謝恩?這是要將她蘇家,將她蘇婉的尊嚴,徹底踩進泥里!這是公開的、最極致的羞辱!比她父親傾家蕩產還要狠毒百倍!
謝臨的瞳孔驟然收縮,緊盯著沈銜玉。這女人…好狠的手段!好毒的計謀!這是要將蘇家父女,連同他鎮北侯府最后一絲顏面,都徹底碾碎在這德勝門外的泥地里!
蘇婉只覺得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刺在她身上,讓她無處遁形。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淹沒。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她想尖叫,想咒罵,想撲上去撕碎沈銜玉那張臉!可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蘇大小姐?”沈銜玉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毫無感情,如同催命的符咒,“莫非…這杯薄茶,配不上令尊大人今日的‘慷慨’?”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蘇家父女臉上。
蘇萬金早已癱坐在大車上,面如死灰,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看著沈銜玉手中那杯粗陋的茶水,看著周圍無數雙或嘲諷、或憐憫、或興奮的眼睛,看著遠處父親絕望的身影,最后,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冀,投向那個玄衣如墨、氣勢迫人的男人——謝臨。
侯爺…侯爺會為她說話嗎?會阻止那個賤人嗎?
然而,謝臨只是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深邃的目光落在沈銜玉身上,那眼神復雜難辨,有震驚,有審視,甚至…有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悸動?他緊抿著唇,紋絲不動,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最后一絲希望破滅。巨大的絕望和冰冷的恐懼徹底攫住了蘇婉。她知道,今天,她避無可避。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在沈銜玉這凌厲如刀的威勢之下,她若不接這杯茶,蘇家和她自己,將被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纖細的身體晃了晃,最終,她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了丫鬟的攙扶。腳步虛浮,如同踩在刀尖上,一步,一步,在死寂的、針落可聞的場地上,向著那張長案,向著那個素衣如雪卻宛如修羅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像踏在她自己的心上,鮮血淋漓。
終于,她走到了長案前,離沈銜玉不過三步之遙。她甚至能透過那層薄紗,隱約看到沈銜玉眼中那冰冷的、如同看螻蟻般的寒芒。
沈銜玉端著茶盞的手,穩穩地向前遞出。
蘇婉顫抖著,緩緩抬起那雙曾經只撫琴作畫、保養得宜的纖纖玉手。指甲上還殘留著昨日精心涂抹的蔻丹,此刻卻顯得那么刺眼,那么可笑。她的指尖冰涼,如同死物,顫抖著,一點一點,伸向那粗糲的杯壁。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杯沿的瞬間——
“且慢!”
一個清朗的男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