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床沿劇烈下陷,整個人隨之不受控制地向一側傾斜,殘廢的身體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
金屬床架發出微弱的呻吟聲,緊接著,燎焰如同活物般沿著床腳攀附而上,火勢在逼近,熾熱的溫度透過床板直接侵蝕皮膚,每一寸背脊都仿佛被鋒利的刀片剜割,灼痛難忍。
他下意識張口,卻沒有聲音發出,然而,喉嚨卻干澀得仿佛被灰燼封死,聲帶毫無反應,只有嘴唇一張一合,徒勞地模仿著語言的動作。大腦深處的某個區域像是被熔化般失去了控制,連最基本的發聲機制也無法調動——他意識到,這不是短暫的錯愕,而是一種根源性的障礙。
巴羅聽見木屑炸裂開來的聲響,那種短促而尖銳的破碎在熾熱空氣中四散開來,像一陣細小而凌亂的沖擊波。他幾乎還來不及反應,天花板上又一塊燒斷的木板轟然墜落,砸斷了床尾的欄桿,碎片四濺。他的身體被震得一頓,目光隨之偏轉,恰好落在那具焦黑的身形上。
那些死物正靜靜地立在火光中,一動不動,卻比任何活物都更具注視感。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們一言不發地注視?
他大口喘氣,喉嚨干澀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了火焰。
眼淚止不住地從雙眼滾落,既因高溫刺激,也因視覺的劇痛。
他試圖眨眼緩解模糊的視野,但淚水混著灰燼,反倒讓一切更混沌不清。
熾熱的氣浪一波接一波地沖擊著胸腔,沉重地在體內反復拍擊。
他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正逐漸攫取意識。不出多久,他將被火勢吞沒,在烈焰中失去一切。
就在這時,那三個本應徹底焚毀的焦殼,竟再度被烈火引燃,很快裹上一層烈焰。
它們像是被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操控著,在火焰與焦煙中緩慢地蠕動——不是活物的掙扎,也非熱能驅動下的抽搐,而是一種詭異而違和的意志在驅動那些本應徹底死寂的殘骸。
他們是誰?
黎維·洛倫茲。
沃爾特·沃森。
薩曼莎·薩瑟蘭。
這些名字在他腦海中浮現,如同被燒灼過的殘頁,從記憶廢墟中卷起,在某種無法辨明的錯構知覺中拼貼成答案。
他能回憶起那場“粉塵爆炸”,但那并非真實,另外,他也無法理解這些人與自己的聯系。
他們為何站在那里?
在這個煙霧彌漫、火焰扭曲的空間里,沒有因果、沒有解釋。
精神錯亂的世界,從來不遵循常理。
它不需要邏輯來維持秩序,也不需要動機來支撐行動,它自身便是混沌的一種延伸,一種無源本質的顯現。
那些扭曲的幻象,也許只是腦損之后的神經放電,是潛意識隨意拼湊的夢境殘骸。
但也正如某些瘋子所說——人的精神錯象,往往映射著被遮蔽的現實片段,猶如鏡中的碎影,模糊卻存在。然而,試圖透過這些裂縫窺視所謂的“真相”,試圖在瘋狂之中尋找某種意義,終究只會將自身拖入更深的深淵。
那是一種愚蠢至極的行為——用被污染的感知去解剖現實,用崩壞的邏輯去丈量未知,人的理性便是如此一寸寸腐蝕殆盡。
烈火似乎擁有著意識,它以古怪的路徑吞噬著床鋪邊緣,那灼熱的蛇形浪潮逼迫他艱難地挪動手臂。
床單已被點燃,火舌正沿著褶皺向右手蔓延,那一側的皮膚仿佛已感知到了逼近的炙灼。
他認為眼前這一切并非真實存在,只是大腦混亂所構造出的幻覺,但盡管如此,有一點他異常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立刻脫離火場,這場火將讓他體驗一種超越現實的痛苦——那種深入骨髓、無法掙脫的焚燒感。
巴羅的視線重新回到那焦黑的尸體上,他們在烈焰中逐漸彎曲,軀干與四肢僵硬地折疊成一種近乎褻瀆常理的姿態,那不是因高溫導致肌肉收縮而形成的“拳擊手姿態”,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肢體扭曲——一種違反人體結構的怪誕扭曲。
開裂的焦殼間隱約浮現出一絲微弱卻令人不安的虹彩光澤,如同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頻率透過傷痕般的裂隙泄露而出,忽明忽暗,在火焰與碳化組織的間隙中悄然跳躍,仿佛有“某物”正透過它們注視現實,試圖穿透這一層脆弱的界面。
就在這時,巴羅注意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具碳化人形與其他殘骸略有不同——它的右臂消失了,從肩部以下僅剩一截焦炭狀的肘關節。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脊背驟然一緊,一股難以言喻的違和感順著脊椎逐寸攀升,而右手的指尖在毫無征兆中輕微顫動起來,回應某種潛藏的共鳴。
他艱難地低頭,看向自己纏著繃帶的右臂。
在包扎和敷料的縫隙間,有一小塊皮膚裸露在炙熱空氣中,而肘部傳來的環形刺痛與異物感,都在提示他答案:
這不是我的手。
這是誰的手臂?
他盯著那只右手,感到一種異樣的陌生。
皮膚明顯偏白,顯得光滑緊致,而關節輪廓纖細,肌腱線條不夠清晰,缺乏他原本右臂該有的肌肉結構與力量感。
它的存在像是某種違和的拼接物——完整,但不屬于他。
這只手稱得上結實,活動靈活,但與他記憶中的手臂不符。
它過于細嫩,沒有那種經過長期訓練與實戰磨損后產生的粗糙質感。
指節的骨骼略感纖細脆弱,感受不到老繭的痕跡。
FBSI做了移植手術?把別人的手接在了我身上?
他們有手段做到這種超出常規醫學范疇的事情,但是,為什么?
這是誰的手臂?我什么時候失去了右臂?
他拼命回憶,卻沒有任何關于右手斷裂的畫面,沒有疼痛的記憶,也沒有關于手術的意識痕跡。
整段時間像是被人為切除,留下一道空白。
他忽略愈發怪異的焦尸和坍塌樓板,并在赤焰火光中費勁微抬右手,試圖從動作中喚回本能的熟悉感,但那種遲鈍的不協調感卻變得更加明顯。
這不是延遲恢復的問題,而是一種根本性的衰退。
不對……
巴羅緩緩轉頭,看向自己的左臂,以及胸口、肩背、腹部等裸露在外的部分。肌肉線條明顯塌陷萎縮,皮膚緊貼骨骼,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張力與厚度。
那并不是短期昏迷、正常消瘦或暫時性脫水造成的狀態,而是更深層的萎縮,就像是長時間臥床或嚴重營養缺乏后才會出現的肌肉流失。
他下意識往左臂發力使勁,發現肌肉不再有力,甚至連帶著肘部到手腕的整個支撐都顯得虛弱而無力。
他曾經接受過的大量訓練、長期作戰形成的肌肉記憶,似乎也與現在這副軀體發生了徹底脫節,他的左臂甚至比不上那只右臂——那截移植手臂如今顯得更加結實、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