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羅嘗試著緩緩轉動脖頸，但剛一發力，便有一道尖銳的刺痛從咽喉處驟然傳來，像一道緊箍，令他的動作立刻僵住。

喉嚨處的傷勢似乎尚未愈合，肌肉在牽動中被撕扯，縫合部位隨之拉緊，令他不敢再有絲毫勉強的動作。

他只能暫時作罷，強迫自己平穩呼吸，將注意力轉向右側，以目光代替動作，而那里站著一名身形高大、姿態挺拔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一襲剪裁精準、線條嚴整的黑色長大衣，整潔無皺。黑色短發中夾雜著幾縷明顯的灰白，皮膚略顯蒼白，面容冷峻，鼻梁筆直，眼窩略深，灰藍色的雙眼沉靜而銳利，神情中帶著一種極為專注的壓迫感。

那不是普通人的目光，而是經過多年訓練、習慣判斷局勢與控制危險的目光。

他稱之為“鋒利感”。

這是一名FBSI的人——毋庸置疑。

他身上的細節說明了一切：站姿穩定、無懈可擊，呼吸淺而均勻，右側衣襟下方因負重輕微鼓起，左手微張，五指有控制節律的輕微動作，隨時可以進行抓握或反應。

很明顯，此人職階不低，要么是KEYSTONE，要么是ACE，不……他是NAMES，他是……一個熟人。

熟悉……相當熟悉，他見過這個男人，那么是在哪個地方？金斯波特？溫德姆郡？剛果？魯卜哈利？還是波納佩島？每一個地名在腦中閃現時，都帶著片段式的畫面和一瞬間的感官回饋——血腥、腳步、槍聲、呢喃、爆破、閃光、嘶吼……但沒有一個能完整串聯起他的記憶。

記憶已如被子彈擊碎的鏡子般破裂，他只能抓住那些突兀浮現腦海的染血斷片，卻始終無法進一步抓住更深的細節，這些事物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不協調感。

支離破碎之物無論如何拼湊，再也無法回歸原先完好無損的狀態。

男人的額角有著一道舊傷痕，另有一條標志性的陳年槍傷橫跨左眉，不錯——是他，EMPEROR。

巴羅的視線牢牢落在對方腰帶附近，那里的布料略有鼓起，存在細微但清晰的不對稱起伏，他迅速完成判斷——那人身上至少攜帶了兩把制式手槍，一左一右隱藏于腰側；以及兩把折疊刀或短刃武器，分別壓在后腰與長衣掩蓋的大腿外側；

此外還有一件不確定性質但更具威脅的“東西”……

這是一個危險的人——不僅僅是武裝程度，更重要的是，他的身體始終保持在一種高度警覺的狀態：脊柱微弓、肩膀放松卻不松懈，步伐精準、重心分布穩定——這是一種經過長期訓練才能具有的人體姿態，隨時準備啟動、控制與擊殺。

巴羅的心跳輕輕一頓，他的大腦迅速開始進行計算：

殺死他需要多少時間？

他知道答案并不輕松，對方不會給他太多空隙。

巴羅的視線本能右移，落在床邊那柄手術刀上，并已經在思維中開啟了可能性演算的第一步。

但很快他就放棄這無意義的行為，因為殘廢的身軀壓根無法動彈，現在的他連扣動扳機都做不到。

巴羅轉動沉重的眼珠。

EMPEROR與SPIRE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在那之后，兩人皆未移開目光，眼神毫無回避、毫無掩飾，帶著直接的對抗意味。

空氣再度凝固。

EMPEROR站得筆直，面部表情沒有變化，目光穩定、冷靜、審慎而具侵略性。

他沒有多余的動作，也沒有刻意施壓，但那種注視帶來的壓迫感極為明確——這是一次毫無遮掩的審視。

巴羅則不閃不避，目光直視回去，眼中既無敬畏，也無敵意，只是高度集中，分析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下一句話、下一次呼吸的節奏。

兩人都沒有開口，沒有寒暄，也沒有任何正式的介紹流程，在NAMES之間，沒人會相互握手，更不需要自報名號。

只要對視一次、站定一瞬，足以完成最初的判斷與定位。

眼神、氣場、姿態與沉默，這些轉瞬即逝的表象寄寓著平庸之人難以洞察的信息。

巴羅從中讀出這么一句話：

你還不能退休。

那位姿態鎮定的中年醫生插入病床與來訪者之間，他身穿扣得整整齊齊的白色工作外套，五十出頭的年紀，頭頂稀疏的發際早已后移，下巴幾縷花白胡須貼著削瘦的臉頰。他身形干瘦，動作卻精準有力，脊背筆直，眼神銳利，顯然是經驗豐富、習慣下達指令的老醫生——同樣是FBSI的人。

醫生俯身靠近，略微傾斜身體，進入傷患模糊的視野正中。

醫生語調平穩，不疾不徐，靠近患者耳邊，確保每個字都能穿透可能殘留的耳鳴或感官遲鈍：

“你能聽得見我嗎？”

見傷患眼球順勢轉動，他繼續追問，聲音依舊沉穩：

“你現在‘沒法’說話，如果聽得見的話，就眨兩下眼?！?

眨眼——眨眼——

那名醫生輕輕點頭，用平靜而堅定的語調說道：

“很好，你現在很安全。這里是阿卡姆庫文街的FBSI私人診所，你已經在這里接受了兩周的治療。你經歷了一場嚴重的事故——我知道你現在很困惑，很不解，但不要著急，冷靜——你對組織毫無隱瞞，組織也對你毫無隱瞞，我們會在之后逐漸將發生過的事情全部告知于你，但現在還不行，你的狀態還不夠好——你之前一直處于深度昏迷狀態，而現在才蘇醒?！?

他的視線未曾離開巴羅的眼神反應與眼部肌肉的細微抽動：

“你目前看起來還不錯，這是個好跡象——反應也沒有過度激烈，這很好。你看起來仍舊很冷靜，這對恢復非常關鍵，你覺得你神志清醒嗎？能繼續對話嗎？如果可以，那就眨兩次眼?！?

眨眼——眨眼——

“很好，那么請看上面。”

眼球在干澀與鈍痛中緩慢轉動，費力地朝上望去。

“很好，那么請看左邊?！?

眼球在遲鈍與裂痛中緩慢轉動，費力地朝左望去。

“很好，接下來我要檢查你對光的反應?！贬t生俯身觀察著他的瞳孔反射與眼肌運動，片刻后點頭，聲音依舊平穩。

一束強烈的手電光迅速照入右眼，巴羅立刻皺起眉頭，右側眼瞼不由自主地劇烈抽動，臉部肌肉緊繃。

額側與眉弓周圍的創傷區域隨之牽動，引起一陣刺痛。

醫生留意到這一反應，略作點頭，在手邊的病歷上寫下：

“右眼對光反射存在，眼輪匝肌收縮明顯?！?

他輕輕將光源移向左眼，動作緩慢但精準。

然而這一次，巴羅僅感受到眼瞼本能地輕微抽動，但視野中毫無變化，他的瞳孔未見收縮，眼球也未作出協調轉動。

巴羅下意識地試圖集中注意力，但發覺始終無法控制左眼的視域，他終于意識到先前的視野為何如此怪誕——左眼已經喪失了感光功能。

醫生觀察了幾秒鐘，語氣平靜，但略顯凝重：

“實在是遺憾，左眼無間接反應，也無直接反射，很可能是視神經熱損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