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維似乎能看到三維世界不存在的角度,透過那些球泡的時空結構,不同的狹窄景象像是切片在他面前排列開來,無須轉移目光,似乎意志本身就能驅動切片的轉換。
他看見守鐘人走上頂樓,轉身看向“門檻”,只是那一眼,便令他整個人的內外構造劇烈扭曲,仿佛人之為人的基礎都被顛覆,黎維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血肉消融、泡沫翻騰的聲音,就如同身臨其境。
就是這里!他凝視著那個不存在于正常世界中的曲翹點,而時空曲翹的視域開始扭轉,守鐘人重歸人形,如同牽線木偶般詭異地倒退離開瞭望室,而歲月和光影如逆流之潮,不斷開始倒退。
他憑著直覺,在扶墻前進的同時,尋找那個合適的角度,進而窺見更遙遠的場景——
被血絲環繞的瞳孔在頃刻間劇烈擴張,因為在那一刻時空斷片里,他終于找到了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一個極端可憎的瘦削身影站在望遠鏡旁,身材極端高大,遠超八英尺,根本不是正常的人類。
而他站立的姿勢也同樣異樣扭曲,如同跛腳者那樣向一側傾斜,但卻又像某種不對稱生物憑借非人的骨架強行支撐著自己,那身黑色長袍寬大得不合常理,在微弱的光照下幾乎像是漂浮于空氣中,仿佛底下根本沒有實質的身體,只是一團包裹著虛空的布料。
而衣袍下裸露出來的一只手握著儀式用具,那一截手臂長著粗黑茂密的卷曲毛發,而毛發下的皮膚灰黃而干裂,肌理間透著野獸般的野蠻與原始的惡意。
而那半張未被兜帽遮掩的臉則更加令人作嘔——尖銳的下巴輪廓畸形,像是某種邪惡儀式中混合人類與黑山羊骨骼拼接而成的失敗之物,而鼻梁塌陷,嘴唇肥厚松垮且不自然的歪曲,每一寸面孔都在詮釋著對人類面貌的嘲弄。
那位可憎之人站在復雜而扭曲的法陣左側,整個法陣徹底布置完畢——
青銅望遠鏡位于不規則九邊形的正中間,九邊形擴散開來的每條邊的長度都有差異,使得整個圖形在視覺上顯得錯位與不協調,宛如空間本身被輕微折疊。
而鮮血的軌跡與黑炭劃痕交錯構成外環,環繞著怪異骨骼與異教圖騰,而三支熏黑的燭柱分別布置在對應的三重螺旋之中,正筆直地向上焚燒,不斷產生著讓人不適的黑煙。
他高舉著手臂,預備著某種招徠儀式,接著以一種含混不清、令人厭惡的類人口音吶喊著拉丁咒語與某些非語言的尖嘯音節,召喚著彼端的存在:
“Ezrieth-thaggu Vhal’u!
Per ignem et sanguinem ostium aperitur!
Zhazh-r lai Yog Sothoth NAFL’FTHAGN!
DIES MIES JESCHET BOENE DOESEF DOUVEMA ENITEMAUSIak-Sathath!
Y’ai’ng’ngah, Yog-Sothoth!Insidiator ad Limen!Veni!Veni!Veni!”
所有的時空切片都在開始顫栗,包含此時此刻的房間。
凄厲的嚎哭悲鳴自“門檻”涌出,那些聲音同時兼備著尖銳與低沉的特性,如同粘稠的泥漿和尖針一并灌進耳朵,無盡回蕩在塔樓的穹頂之間,仿佛是對黑袍人高聲詠唱的共鳴:
“讓眼目所見,詛咒即至!讓視線所及,愚者厄滅!”
念誦過程中,周圍的空間開始發生微妙的擾動,時間的流動感逐漸消失,空氣變得黏稠而凝重,仿佛整個世界正被拖入門檻的縫隙中。
黑袍怪人傾倒著手中的金杯,而杯中某種濃稠、泛著異樣光澤的黑紅色液體仿佛獲得生命,自發地向右蔓延。
虹光開始在現實與非現實之間撕開一道縫隙——黎維意識到不能再繼續觀看下去,果斷磕向墻面,而額頭的疼痛立即中斷那個斷片的景象。
不過黎維并沒有放棄這一寶貴的超時空視野,他轉而找到那一塊相對穩定的曲翹,凝視并專注心智倒退回黑袍人念咒那一時間點,接著抓準角度,繼而往上追溯。
黑袍人此時正以邪異的姿勢繪制著左部的法陣,而時空曲翹的視野盲區里走出兩個身材粗獷、長相粗鄙、膚色灰白的鄉村村夫,一位穿著皺巴的吊帶褲和寬大的亞麻襯衫,另一位則套著一件骯臟的夾克,腳上的靴子沾滿泥濘,而腰帶上則掛著一些錘釘等工具。
他們如同傀儡一般木然地搬運著儀式用品,倒退著走到視野之外的墻角——
這些人并非從樓下攀爬上來,黎維注意到那扇活板門自始至終都被關上著。
不行……這個角度不夠好,還要再“傾斜”一些。
灼心的燒痛讓他清醒過來,黎維意識到自己似乎在那些超越時空的視距中已然沉迷太久,甚至連手中的撬棍也開始緩緩地滑落。
不行!還差一點!
黎維狠勁按向手腕關節的紅腫之處,借助疼痛最后重振精神。
他必須看到自己所要破壞的“門檻”到底是什么。
終于……那兩人從右邊拆卸某物,倒退著搬離一塊鑲嵌在木框架之中的窗玻璃,那是一塊極其怪異絢麗的玻璃窗,像是由不同大小、不同顏色的同心圓構成,由一系列從中心向圓周發散的射線將其同心圓分隔開來,而越靠近圓心的地方越暗,但最中央是一塊圓形的透明玻璃,就像眼睛的瞳孔。
那雙透明的中央玻璃似乎具有某種魔力,強制地吸引著他的視線,而黎維不得不死命按壓腫脹的關節,借此強迫自己轉移開視線。
玻璃……
如果那具玻璃窗就是“門檻”的載體,那么自己的撬棍應該能夠輕易打碎!
縱然無法對抗那些外域的存在,但至少他可以堵上一處現實的裂縫,讓自己與世人遠離孤島外的世界,躲進寧靜而無知的美好黑夜。
很近了……
黎維的直覺和那枚刻印的灼燒都在告訴他,那道連接著現實與瘋狂的絢爛玻璃就在側前方。
他閉著眼抬首向前,那道絢麗的彩光果不其然地再度穿透眼瞼的庇護,進而污染他的無知心智,黎維變換著握姿,找準角度與位置,邁動堅毅的步履,用盡所有的力氣自左向右狠力揮擊:
結束了!!
破碎之聲與哭嚎咆哮一并從那面玻璃窗中傳出。
待到塵埃落定之刻,一切都將結束。
黎維的體力幾乎無法繼續支撐著身軀,他打算扔掉撬棍,松懈地在這里休息一會。
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
嗎?
他如同突遭電擊,汗水猛地在額頭上爆開,攥著撬棍的手指僵硬地蜷縮,而指甲幾乎要刺入掌心。
刻印的烤炙沒有任何消退的意思,甚至還在不斷地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