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不是結束
- 洛夫克拉夫特如是說
- 并非作家
- 2236字
- 2025-06-26 15:20:35
無數的呼喚穿透昏沉的意識,朦朧地在虛無之中回響。
什……么?
那些聲音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際,終于一聲撕裂的音節得以進入昏厥之人的意識深處,繼而不斷掀起理性的漣漪,借此變得愈發清晰:
“黎……洛……黎維……洛倫茲……”
誰?
洛倫茲……是誰?我是……誰?
黎維從無意識的死寂之海中浮起,沿著音節留下的痕跡,在記憶的浪潮的沖刷之下,一步一步邁向現實世界的淺灘。
他緩緩睜開眼睛,然而視野仍舊模糊扭曲,仿佛濃霧遮蔽現實。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睜著眼,又或者說眼前的一切不過幻夢之中的錯象?
但很快,骨骼的酸痛和血肉的撕裂讓他立即辨明真實,這時他發覺,哪怕是最微弱的呼吸也牽動著胸腔深處的創傷,不斷地傳來隱痛。
“能聽見我嗎?黎維……洛倫茲!”似乎有人蹲在他身旁……
是誰?!
誰在那?
黎維的記憶混亂不堪,如同像是被人粗暴分割,在短短幾瞬間,連自己的名字都視作為陌生的音節。
面對熟悉的聲音,他本能地想要張口回應,卻只發出干啞的喉音。
很快,某種堅硬金屬抵在他的嘴旁,緩緩地灌入清流,而另一只手斷斷續續地輕拍著他面頰喚醒神志。
現實的觸感驅散潮水涌動般的暈眩,而眼前的世界重新向他聚攏,黎維的眼球在干澀中艱難地轉動,那張四散的臉龐逐漸凝聚成一體——
沃爾特……沃森?
該死……身子越來越痛了……自己躺在哪里?
嗅覺仍舊失常,聞不到任何氣味,而四肢像鉛般沉重,他試圖從不舒坦的地板上坐起,但一陣劇烈的頭痛如鼓點般在腦中敲響,迫使他蜷縮回地面。
動不了……不能站起來……
這里是……鐘樓?
他那雙渙散的瞳孔在黃昏的余霞殘光中緩緩地移動,將頭頂的景象收入眼中——
在大約二十英尺的高空,四組碩大的銅鐘橫懸在厚重的橫梁上,泛著暗啞的金屬光澤,仿佛靜靜蟄伏的巨獸,沉默地俯瞰著這一切。
頭頂那些年久失修的拼接橫梁和舊木板已然斷裂了一大片,幾根支撐柱也隨之傾倒。剩余的木地板像是被重物砸爛,基本上彎曲塌陷了一半,看起來只要稍微發力推搡著木支架,那些脆弱的木結構就會轟然墜落。
而與銅鐘相連的是密布交錯的齒輪、軸承與連桿,但那些機械部件全部失去了動力,不約而同地停滯在原地已然不再低頻作響。
黎維估算著距離,判斷自己應該是躺在六層機械室的地板上。
他費勁地側著首,視線掠過沃森的身子,看向他的身后,那里七零八落地散落著碎裂橫梁、木板、木條和雜物,他還看到了那柄如同玻璃般碎裂的金屬撬棍。
鐘樓心臟不再跳動,一股怪異的不安沿著他的脊髓在體內蔓延開來。
現在是……什么時候?
剛才發生了……什么?
黎維對鐘樓的結構還殘存著些許印象,他知道這些事物不應如此。
之后……在頂樓……
發生了什么?
沃森救了我?
還有……還有?
那扇怪異絢麗的玻璃窗,在黎維的記憶淺層折射著非現實的光影。
還有那扇“門檻”!
自己沒能摧毀的門檻!
那雙遍布絲紅的雙眼灼熱地望向更遙遠的瞭望室——
然而那里空無一物,不,不對……他能看到拱形墻旁的鐵梯,但那一層樓的木地板早已徹底坍塌。
怎么回事?
黎維如墜冰窟,恐懼與癲狂的尖針扎入腦皮層的理性領域,逼迫他立即起身,但沃森卻將躁動不安的黎維牢牢按死在地上。
不行!不行!不行!
黎維掙扎著做著口型,門檻!門檻!門檻!必須被破壞!必須破壞!祂!祂!
“已經結束了!”沃森的沉穩宣判讓黎維僵直在原地。
結束了?
刻印確實不再發出任何溫度。
沃森神情復雜地盯著黎維的眼睛——那雙顫動的眼球始終混雜著無法言喻的恐懼與抗拒。
而那些心靈上的創傷注定將伴隨黎維的余生,沒有人能夠再往回看了。
“請安心休息吧,洛倫茲先生,現在很安全,”沃森從褲袋里取出一包好彩香煙,在黎維身旁盤腿坐下,“介意我抽幾根嗎?”
心力交瘁的黎維壓根無法進行任何邏輯性的思考,自然沒有任何回答。
沃森輕敲香煙,動作沉穩從容,隨后掏出打火機將之點燃。
灰白的煙霧在殘破的鐘樓中悄然升起,隨破窗涌入的陣風翻卷而去,如幽魂般在空中無聲游蕩、縈繞不去。
沃森開始回憶那個場景,那位老先生在宅邸的書房翻閱著手中的手稿,只點著一盞搖曳的黑蠟燭,背對著自己如此陳述:
“此乃災厄,源自凡俗之手不應染指的禁忌之物。
祂自不為人知的維度蘇醒,循血脈悄然蔓延。
待命定之刻降臨,譫妄癡笑的耳語與支離破碎的幻視便開始涌現。
啃噬人的心智、收割人的形骸,并昭示著三途終局——
湮滅于厄運,毀滅于癲狂,墮落于褻瀆。”
“這是每一位洛夫克拉夫特都無法逃避的災厄。”
黎維·洛倫茲又會走向哪一個終局?沃森緘默無言地望著那張蒼白的臉。
“恢復了些嗎?洛倫茲先生。”他扔掉第五根煙蒂,再度呼喚著黎維。
而黎維此時正目不轉睛地凝視銅鐘與拱頂的天空夾角:
蒼白的群山如同遠古巨物之脊,青藍的天幕呈現著夢幻般微妙的色調,大自然的霞光如若最精妙的畫家,在立體的結構中堆疊涂抹著從輕盈到沉穩的灰白、緋紅、與金橘。而晚風削掉厚重的石料,雕刻著每一道柔和的褶皺,讓那磅礴的山巒不再是沉重的死物,在云壑中緩緩流動的光影,繼而揭示著某種生命的本質。
那一刻,黃昏的云朵超越了美的范疇,在這無言的輝煌之中踏入了神圣的超然邊界。
然而大自然宏偉壯麗的鬼斧神工,在黎維的眼中卻與彌漫死亡的毒氣無異。
他已經看到了所有的恐怖,從此之后春日的天空與夏日的花朵對他而言都將如毒藥。
世間所有溫柔與生機,不過人類自欺欺人的可笑幻想,是對恐怖事物的偽飾,是對褻瀆現實的遮掩。
他再也無法在晨曦中微笑,亦無法在微風中安眠——因為他知道,不可名狀之物正潛伏在超越時空的裂境之中,永恒地等待著無盡的召喚。
他很慶幸自己沒有死去,他很不幸自己沒有死去。
黎維·洛倫茲很清楚——
這不是結束。
這不是結束的開始。
甚至不是開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