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共相
- 洛夫克拉夫特如是說
- 并非作家
- 2202字
- 2025-06-25 17:49:36
那節梯子上積滿塵灰與蛛網,鐵銹斑駁如血痕,可以看到有些梯桿的灰塵被人抹去,明顯守鐘人剛才爬樓時留下的痕跡。
那些鐵梯在他腳下輕微晃動,每邁出一步都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呻吟聲,像是塔樓本身在低語抗議。
黎維的掌心早已傷痕累累,先前愈合的傷口再度破裂,每一次握緊都像刀刃切入肉里,不斷傳來火辣刺痛,在那截粗糙的橫杠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不能停下……還不能停下!
黎維深吸一口氣,繼續向上。
這里的梯子有一節明顯松動,腳剛踩上去就感覺整段鐵條都在晃動,所幸橫杠并沒有從墻體脫落,這讓他膽戰心驚地望向身下。
這里的樓梯高度要比樓下那截要高上幾英尺,摔落時若落地姿勢不對,則大概率會摔成半身不遂。
但他的本能不斷地警告他,即便摔下身去也好過繼續往上,似乎上方才是真正的深淵,一旦跌入,等待著他的將是死亡的終結與無盡的瘋狂。
而他緊握的柵欄,反而將使他墜向更深的絕望深淵之中。
松手吧,那才是更理性的選擇。
他沉默地抓住橫杠繼續向上。
越往上,空氣仿佛越稀薄,頭腦也越暈眩。死寂無聲的大氣似乎凝聚實體,化作某種沉重之物壓迫著他的肩膀,協同無盡的疲憊一并發力,試圖將這個魔怔的年輕人推下梯子。
黎維知道,這不僅是高處帶來的生理反應,某種精神層面的壓迫也在逐漸加重——“祂”在阻止自己靠近頂端。
痛苦抵抗瘋狂,小臂勾住染血的那節梯桿,發勁推開落滿積塵的活板門。
鮮血壓迫恐懼,雙手緊握上方的那節扶手,使勁蹬上年久失修的尖塔頂。
終于。
第八層。
尖塔內部仿佛置身火爐,滾滾熱浪不斷炙烤著入境之人的身心,他不禁慶幸自己出發前額外補充了不少鹽水,否則早已脫水死去。
在爬入房間之后,他一直半跪在地上,發覺自己無法立直身子,并非是因逼仄房間的高度限制,而是有什么東西自從攀爬的時候就鉆入了自己的腦子,不斷地攪拌……攪拌。
他垂著頭,用著視線的余光默默打量著房間的格局,這是鐘塔最上層的封閉空間,面積不大,墻面裸露著斑駁的磚石和拱形木梁,在西面有一塊拱形小窗,而在窗臺后恰到好處地布置著一架原先用作觀星或瞭望的青銅望遠鏡,像是經歷了高溫的摧殘,鏡筒的金屬已經開始局部熔化,猶如黏液般垂落凝固。
支架三足立于塔頂的脆弱地板上,一圈血紅色的軌跡與黑色劃痕像是某種儀式性的褻瀆法陣,某些怪異骨骼、異教圖騰與熏黑的燭柱按照邪穢的巫術伎倆擺放,而那些血污向右蔓延,連接著全人類也無法對抗的終極恐怖。
這架望遠鏡不再是天文探索的工具,而是投射某種意志的工具,至于鏡筒所對準的方向,那自然是顯而易見。
是什么東西在看著自己?黎維沒有往右看,他單憑著直覺就足以感受到那無比強烈的心靈沖擊,某些荒誕的真知灼見開始從外界涌入他的腦中——
那里并非是一個人、一個怪物,或是其他擁有生命力的東西。
祂更接近柏拉圖或亞里士多德式實在論者口中的共相,并凌駕其上。
自己可以殺死一個生物,殺死一個殊相,但永遠無法殺死一個共相。無論摧毀再多的圓,即便是摧毀過去到將來所有的圓,也無法摧毀圓的實在共相。
殊相之物注定只能干涉殊相之物。
黎維放棄了徒勞的抗爭,絕望地跪在地上,任由意志流失。
一切都已失去了意義,他的旅程似乎到此為止了。
那么祂是什么?
“門”?“鑰匙”?不……都不是……
只有親眼目睹才得以知曉,所以?
黎維的身軀離奇地顫抖起來,無窮無盡的渴求欲開始淹沒理性。
誘惑的呢喃之聲在耳旁響起,只需要一瞥,他就得以窺見一切。
只需……一瞥?黎維忽然感到鼻腔深處傳來一陣灼熱。
下一秒,鮮紅的液體像斷了堤的水一樣洶涌而出,沿著鼻梁、嘴唇、下頜流淌而下,滴落在衣襟和木板上,像一串串斷裂的深紅念珠。
他的視線再次變得模糊,耳朵里轟鳴作響,腦袋沉重到與浸入水銀之中無異,就連時間都變得遲緩,那一粒粒微弱的塵埃仿佛飛揚了一個世紀之久。惡毒的臭氣腐蝕著鼻腔黏膜,他的喉嚨開始干嘔,而唇邊的溫熱仿佛溶解了現實感,他甚至聽見自己頭顱傳來某種“咕噥”的低語,從大腦深處傳來,似乎正隨著失血而被喚醒。
尖塔內部的荒謬壓力已經遠超身體的負荷,自己的血肉組織或許已經開始往著非人的方向轉變,即便攜帶著遠古印記,也無法完全抵御自門外而來的戰栗扭曲。
但人類面對這些恐怖并非完全無能為力。
那些記憶開始閃回。
神的旨意不可違——
但非冷酷無情。
人的意志受限——
卻絕非無力。
悲劇與榮耀——
皆源自——
他緊攥胸前的刻印,宛如抓住自己最后的寄托——
至少……他還能摧毀那個與“門扉”相連結的“門檻”。
自己能做到嗎?他沒有再想下去。
是時候了……來吧……
黎維的呼吸變得更加混亂,右手憑著感覺摸索那根被他親手掰脫的小指,他咬緊牙關,確定關節的位置,隨后一手握住小指根部,一手捏住指節——在腦中默數三聲后,猛地一拉一推,骨骼被牽回原位,而復位帶來的疼痛像是把積蓄的陣痛全部注入神經。
“咕啊啊啊啊啊——”那陣凄厲的慘叫回蕩在尖頂之中。
而黎維眼前一黑,不斷悸動抽痛的青筋顯現他幾乎暈厥,但胸腔前的灼燒卻緊咬著他的殘留意志,讓他無法陷入仁慈的長眠。
在肉體的折磨覆蓋過了精神的折磨后,他努力睜大雙眼,縱然眼前的世界灰色一片,但他不需要看清現實,只求能辨識基礎的方位。
忽視撕裂劇痛和肢體的麻木,黎維從腰間扯出撬棍,驅動著灌鉛般的手腳搖搖欲墜地挪到墻壁的邊緣,然后再貼著墻前靠近“祂”。
短暫的距離似乎被無限拉長,他發現自己的時間觀感已經開始錯亂,而眼前出現著無比真實的幻象,在那道門扉附近,周遭的萬物似乎顯露某些非歐幾何的特質,變得違和而陌生起來,如同球泡般扭曲鼓起,形成了某種特定的通路和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