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晝追魂
- 夢魘蝕骨
- 凌九斤
- 3117字
- 2025-06-09 16:38:49
手機碎裂的屏幕如同蛛網,盤踞在冰冷的瓷磚上,映著天花板上慘白的日光燈光。那句冰冷黏膩的宣告——“我要來找你了哦”——仿佛還帶著地獄的寒氣,死死纏繞在耳膜深處,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這無形的囚籠。
恐懼像毒藤,勒緊咽喉,幾乎窒息。不行!不能這樣!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尖銳的痛楚強行刺破了混沌的恐慌。
冷靜!必須冷靜!分析!像解剖一具尸體一樣,去解剖那個該死的夢!
首先,我沒有精神分裂!我用力甩頭,仿佛要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去。家族史清白,過往體檢報告正常,昨天之前,我還是一個為季度報表頭疼、抱怨咖啡不夠香的普通社畜!那噩夢般的一切,那鏡中詭笑,那電話里的女聲……它們不是我的幻覺!它們……是真實發生的!
“真實發生”這個念頭本身,就帶著比噩夢更深沉的寒意。但我強迫自己抓住這個念頭,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憶是令人恐懼的。每一次試圖回溯夢中的細節,都像是在主動撕開剛剛結痂的傷口,讓那些血腥、冰冷、非人的景象再次血淋淋地攤開在眼前。泛著金光的榴蓮樹頂,紙橋上刺目的紅和絕望的哀嚎,短發女人黑洞洞的眼睛,碎花裙女孩冰冷的鄙夷……還有那個黑袍男人絕望的質問……每一個畫面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腦海深處,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眩暈和心臟的抽痛。
我沒有勇氣。我沒有勇氣去重溫每一個細節。光是想到“回憶”這個詞,胃部就一陣痙攣,太陽穴突突直跳,清涼油帶來的辛辣刺激早已褪去,只剩下殘留的冰冷和隱隱的頭痛。
我需要光!我需要驅散這無處不在的陰冷!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我踉蹌著沖向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遮光窗簾嚴嚴實實地隔絕了外面的世界。我抓住窗簾的邊緣,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兩邊拉開!
“嘩啦——!”
刺目的、金燦燦的陽光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洶涌而入!剎那間填滿了整個客廳!光線如此強烈,如此真實,帶著初夏上午特有的、蓬勃的生命熱度,霸道地驅逐著角落里的每一寸陰影!
我貪婪地、幾乎是貪婪地撲向那片陽光籠罩的區域。皮膚暴露在暖融融的光線下,像久旱的土地汲取甘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似乎被這真實的溫暖一點點融化、驅散。光明,此刻就是最強大的護身符!
我拉開臥室的窗簾,拉開廚房的窗簾,拉開每一扇能打開的窗戶!讓風帶著樓下草木的清新氣息灌進來,讓陽光毫無保留地灑滿每一個角落!做完這一切,我靠在客廳通往陽臺的玻璃推拉門上,微微喘息,感覺僵冷的四肢終于有了一絲活氣。
推開玻璃門,我站到了小小的陽臺上。五月的風,帶著陽光烘烤過的暖意和植物蒸騰出的濕潤氣息,輕柔地拂過臉頰。樓下,是精心打理的小區綠化帶,樹木蔥蘢,綠意盎然,生機勃勃。不遠處的兒童游樂區傳來孩子們無憂無慮的嬉笑聲,混合著清脆的鳥鳴。天氣微暖,穿著單薄的襯衫,陽光曬在手臂上,暖洋洋的,本該是無比愜意舒服的時刻。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讓這充滿煙火氣的安寧景象撫平內心的驚濤駭浪。陽光落在皮膚上,暖意融融。也許,陽光真的能驅散一切陰霾?也許,那場噩夢和清晨的詭異,只是壓力過大產生的離奇巧合?
就在這時——
“你為什么還要管那個廢物?”
一個聲音。
一個冰冷、清晰、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耐煩的女聲。
如同數九寒冬里兜頭澆下的一桶冰水!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四肢百骸殘留的冰冷感瞬間被點燃,炸開成刺骨的寒戰!是夢里的那個聲音!是那個坐在河邊石階上、揮著藤條、罵我“廢物”的碎花裙女孩的聲音!一模一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腔調!那刻入靈魂的鄙夷!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心臟,并順著脊椎瘋狂向上蔓延!
不是幻覺!不是幻聽!它就在外面!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
“誰?!誰在說話?!”我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調嘶啞!整個人像被電擊般猛地彈起,上半身不顧一切地探出陽臺欄桿,目光如同雷達般瘋狂地掃視著樓下!
蔥郁的綠化帶,平整的小徑,嬉戲的孩童,散步的老人……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正常,那么祥和。沒有任何一個身影穿著碎花裙子,沒有任何一個身影帶著那種非人的冰冷氣息!
聲音從哪里來的?!是樓下?是旁邊的樓?還是……就在我身邊?!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理智的弦徹底崩斷!離開這里!必須立刻離開這個陽臺!離開這個家!
我像被火燒到尾巴的貓,猛地縮回身體,踉蹌著沖回客廳!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下樓!跑到人多的地方去!陽光也驅不散的恐懼,只有人群才能提供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沖到玄關,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門把手。拉開大門,冰冷的金屬觸感反而帶來一絲清醒。電梯!電梯就在眼前!我家是一梯一戶,電梯廳寬敞而安靜。
我撲到電梯按鍵前,瘋狂地、連續地戳著向下的箭頭!按鈕發出急促的滴滴聲。
屏幕上的數字,冰冷地顯示著:【30】。
頂樓!電梯此刻停在30樓!從30樓下來到6樓!
時間!我需要時間!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身后敞開的家門,像一張通往未知深淵的巨口!那個冰冷鄙夷的聲音,仿佛還在空氣中回蕩!我甚至感覺背后有陰冷的視線在盯著我!
不能等!不能等!
我猛地轉身,撲向旁邊厚重的、漆成墨綠色的安全通道防火門!冰冷的金屬門把手入手沉重冰涼!我用盡全身力氣向下壓,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沉重的防火門被我猛地推開!
一股混合著塵埃、霉味和混凝土氣息的、冰冷而沉悶的空氣撲面而來。樓梯間里光線昏暗,只有每層轉角處一個小小的、蒙塵的采光窗透進微弱的光。巨大的水泥臺階盤旋向下,深不見底,仿佛通往另一個冰冷的世界。
顧不上那么多了!我一步跨進樓梯間,沉重的防火門在身后“哐當”一聲自動合攏,隔絕了外面樓道里的光線,也隔絕了最后一絲退路。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喘息聲,在空曠冰冷的樓梯間里被無限放大,撞擊著墻壁,形成詭異的回音。
我扶著冰冷的金屬欄桿,幾乎是手腳并用地開始向下狂奔!腳步聲在空蕩的樓梯間里踢踏作響,帶著慌亂的節奏。
一層。兩層。五樓。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落腳都感覺膝蓋發軟。黑暗和寂靜像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個聲音,不去想鏡中的詭笑,不去想電話里的女鬼低語,只想快點跑到一樓,跑到陽光普照、人聲鼎沸的室外!
就在我沖到五樓和四樓之間的轉角平臺,腳步因為慣性微微放緩,準備轉向下一段臺階時——
眼角的余光。
僅僅是眼角的余光,用人類視覺最邊緣、最模糊的感知。
在身后上方,剛剛跑下來的那段樓梯的頂端,那個五樓半的陰影角落里。
一個模糊的、純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人形黑影。
它就那么靜靜地、無聲無息地立在那里。
沒有面容,沒有細節,只有一團比周圍陰影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輪廓。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瞬間凍結!
是幻覺!一定是跑得太急眼花了!
我不敢回頭!一絲一毫都不敢!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限,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猛地向下沖去!腳步聲在樓梯間里爆發出更大的、更慌亂的噪音!
四樓。三樓。
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肺葉火燒火燎!每一次轉彎,每一次向下跳躍,我的身體都下意識地繃緊,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死死地掃向身后上方的樓梯轉角!
每一次!
每一次在轉角處那短暫的、無法避免的視野轉換瞬間!
在那個位置!那個我剛剛經過的、更高一層的樓梯轉角陰影里!
那個純粹的黑影!
它始終在那里!
如影隨形!
它沒有移動,沒有追趕,只是靜靜地、如同一個被釘死在陰影中的、無聲的、冰冷的坐標,每一次都精準地出現在我眼角的余光所能捕捉到的極限位置!
它在看著我!它在跟著我!它在用這種方式,一點一點地碾碎我僅存的理智和勇氣!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頭頂。我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出絕望的“嗬嗬”聲。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變得無比沉重。樓梯仿佛變成了一個無限循環的噩夢回廊,永遠跑不到盡頭。
二樓。
那個黑影,依舊在身后更高一層的轉角陰影里,無聲矗立。
絕望,冰冷的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