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侵蝕
- 夢魘蝕骨
- 凌九斤
- 3894字
- 2025-06-09 16:38:08
溫熱的水珠順著額發(fā)滾落,滑過眉骨,帶來細微的癢意。我抬手抹了一把臉,指尖觸到皮膚,一片冰涼,與包裹著身體的溫水形成刺骨的對比。心臟深處那點頑固的悶痛,像埋著一塊永不融化的冰核,隨著每一次搏動,向四肢百骸輻射著寒意。
視線有些模糊,是水汽,還是精神過度緊繃后的渙散?我撐著浴缸邊緣,濕漉漉地站起來,帶起一片嘩啦水響。冰冷的空氣瞬間貼上暴露在外的皮膚,激起一陣細密的雞皮疙瘩。抓過旁邊掛著的毛巾,胡亂地擦著頭發(fā)和身體,動作機械而麻木。
終于,我站到了洗手臺前。鏡面被氤氳的水汽徹底覆蓋,只映出一片朦朧扭曲的白色光影,像隔著一層磨砂的毛玻璃。我拿起旁邊干燥的毛巾,用力擦拭鏡面。
水汽被抹去,清晰的影像一點點浮現(xiàn)。
一張蒼白、憔悴、毫無生氣的臉。眼窩深陷,青黑色的陰影濃得化不開,如同被人狠狠揍了兩拳。嘴唇干裂,毫無血色。眼神空洞,里面是散不盡的驚悸和一種被反復(fù)蹂躪后的麻木疲憊。濕漉漉的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砸在冰冷的瓷臺上。
這是我?
我看著鏡中的倒影,一股陌生的、冰冷的疏離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心臟。那眉眼,那輪廓,明明是看了二十多年的自己,此刻卻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厚玻璃,無比遙遠,無比陌生。仿佛鏡子里映照的,是另一個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下恐懼軀殼的存在。一種源于自身存在的、更深層的恐懼,如同冰冷粘稠的沼澤,悄無聲息地從腳底蔓延上來,要將我吞噬。
這感覺比直面那紙橋上的血腥更讓人毛骨悚然!
我猛地移開視線,胸口劇烈起伏,像離水的魚。不行,不能再看!目光慌亂地在洗手臺雜亂的瓶瓶罐罐間掃過,最終死死釘在角落里那個熟悉的、墨綠色的小圓鐵盒上——清涼油。
幾乎是撲過去抓起了它。冰涼的鐵皮觸感讓指尖微微一縮。我用微微顫抖的手指用力摳開蓋子,一股極其濃烈、辛辣刺鼻的薄荷混合著樟腦的味道瞬間沖入鼻腔,霸道地驅(qū)散了水汽的氤氳。
就是它!我需要這個!需要這足以穿透顱腦的強烈刺激,來驅(qū)散這該死的、黏附在骨髓里的恐懼和陌生感!
我伸出食指,狠狠地在墨綠色的膏體上剜了一大塊!指尖瞬間被那冰涼的、質(zhì)地粘稠的藥膏包裹。沒有絲毫猶豫,我將那團辛辣刺鼻的膏體,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抹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嘶——!
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無數(shù)冰針瞬間刺入皮肉、直抵腦髓的劇痛和冰冷猛地炸開!太陽穴周圍的皮膚像被點燃又瞬間凍結(jié)!強烈的刺激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前瞬間發(fā)黑,大腦一片空白,所有雜念都被這粗暴的物理刺激強行清空!
幾乎是本能地,在這劇痛刺激的巔峰,我猛地閉上了眼睛!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一秒。兩秒。
大腦被那霸道的清涼感沖擊得嗡嗡作響。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被短暫地壓制了下去。
可以了……睜開吧……沒事了……我拼命給自己心理暗示。
眼皮沉重地抬起。
視線還有些模糊,殘留著被刺激后的生理性水光。
鏡子里的影像,清晰地映入眼簾。
依舊是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濕漉漉的頭發(fā)。深陷的眼窩。
但。
嘴角。
鏡中那個“我”的嘴角,正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詭異的角度,向上拉扯著。那不是微笑,更像是肌肉被無形的絲線強行吊起,形成的一個僵硬、空洞、毫無溫度的弧度。那雙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我,瞳孔深處,仿佛有兩點冰冷的、非人的幽光一閃而逝。
它在笑!
那個頂著我的臉的、鏡中的東西,在對我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絕非人類能做出的笑容!
“啊——!”
一聲短促、撕裂般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里擠出!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停了一瞬,隨即瘋狂擂動!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
更恐怖的是,就在我尖叫的同時,鏡中那個“我”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
它在說話!
它在對我說話!
它在說什么?!
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我淹沒!我像被滾燙的烙鐵燙到,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彈去!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貼著瓷磚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劇痛沿著脊椎炸開,卻遠不及心中那滅頂?shù)捏@駭!
逃!離開這里!離開這面該死的鏡子!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逃生本能。我手忙腳亂地抓起洗手臺上胡亂堆著的衣物——內(nèi)衣、T恤、牛仔褲,根本顧不上分辨正反,也顧不上身上還濕漉漉地滴著水,用近乎撕扯的速度往身上套!濕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黏膩感,但我完全顧不上了!
手指因為恐懼和慌亂而不聽使喚,牛仔褲的拉鏈卡了好幾下才勉強拉上。T恤甚至前后穿反了,領(lǐng)口的標簽硌著后頸的皮膚。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猛地拉開浴室門,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沖了出去!
客廳里明亮的日光燈刺得眼睛生疼,但此刻這代表著“正常”的光明卻無法帶來絲毫安全感。冰冷的瓷磚地面踩在光著的腳上,寒意直透心底。我背靠著客廳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太陽穴上清涼油帶來的劇痛殘留,和那鏡中詭異笑容烙下的冰冷印記。
就在這時——
“叮咚!叮咚!叮咚!”
清脆而急促的門鈴聲,毫無預(yù)兆地、極具穿透力地在寂靜的客廳里炸響!
“!!!”
我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猛地一哆嗦,差點原地跳起來!剛剛稍微平復(fù)一點的心臟瞬間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誰?!
這個念頭剛閃過,一個隔著門板、略顯模糊的年輕男聲緊接著響起,帶著職業(yè)化的快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你好!你的外賣到了!”
外賣?
我像被凍住了一樣僵在原地,大腦一片混亂。劇烈的喘息還未平復(fù),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清涼油的氣味辛辣地刺激著鼻腔。外賣?我什么時候點過外賣?昨天?不,昨天根本沒胃口。今天早上?我連手機都沒碰過!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在這個剛剛經(jīng)歷了鏡中詭笑、驚魂未定的時刻,一份“憑空出現(xiàn)”的外賣,本身就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門外的外賣員似乎沒等到回應(yīng),又按了一下門鈴,聲音提高了些:“你好?尾號****的外賣!麻煩開下門!”
尾號?是我的手機尾號沒錯。但這更不對勁了!
我死死咬著下唇,強迫自己冷靜,躡手躡腳地挪到門后,眼睛湊上冰冷的貓眼。
扭曲的魚眼視野里,一個穿著明黃色外賣制服、戴著藍色頭盔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外,手里提著一個印著“飽了嗎”logo的白色塑料袋,正有些不耐煩地低頭看著手機。
看起來……似乎只是個普通的外賣員?
可就在這時——
“叮鈴鈴——!!!”
我放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驟然爆發(fā)出刺耳而急促的鈴聲!那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我嚇得渾身一顫,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猛地扭頭看去,手機屏幕在茶幾上瘋狂地震動、閃爍著幽光。
來電顯示上,清晰無比地跳動著兩個字:
【媽媽】
是媽媽!
一股混雜著委屈、依賴和劫后余生的酸澀感猛地涌上鼻尖。在這個被恐懼徹底擊穿的早晨,聽到媽媽的聲音,簡直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我?guī)缀跏菗溥^去抓起手機,手指因為激動和殘留的恐懼而微微顫抖,劃了好幾下才接通電話,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哽咽和沙啞:
“喂?媽?”
“喂?滿月啊?”電話那頭傳來媽媽熟悉而溫和的聲音,帶著一絲關(guān)切,“怎么聲音啞啞的?感冒了?”
“沒……沒有。”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剛起床……嗓子有點干。”
“哦哦,那就好。”媽媽的聲音明顯放松了一些,“媽媽在網(wǎng)上給你買了點東西,都是吃的和用的,叫的飽了嗎跑腿,應(yīng)該快送到了吧?你收到了沒有?”
飽了嗎跑腿?剛才門外那份“詭異”的外賣……是媽媽買的?
緊繃到極點的神經(jīng),像是被這句話輕輕撥動了一下,驟然松弛了一絲。原來……是媽媽。不是憑空出現(xiàn),不是惡意的陷阱。只是媽媽一如既往的關(guān)心。
“謝謝媽,到了到了,外賣員就在門外。”我連忙回答,聲音里帶上了真切的感激和一絲如釋重負,“你不用總給我買這些的,我自己有錢,需要什么我自己會買的。”媽媽總是這樣,擔心我一個人在外面不會照顧自己。
“你一個人住我還不知道你?”媽媽的語氣帶著了然和輕微的責備,“冰箱里肯定空蕩蕩的,不是泡面就是外賣!媽給你買了點水果牛奶,還有些速凍餃子餛飩,餓了煮一下就能吃,方便!還有兩盒你愛吃的蛋黃酥……”
聽著媽媽絮絮叨叨的關(guān)心,一股暖流驅(qū)散了部分盤踞在心頭的寒意。我努力控制著翻騰的情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平穩(wěn):“我知道的,媽。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吃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就在這時——
“滋……滋滋滋……”
一陣極其刺耳、如同信號被強烈干擾的電流雜音,毫無預(yù)兆地、極其粗暴地撕裂了媽媽溫和的絮叨聲!那聲音尖銳得如同鋼針刮擦玻璃,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喂?喂?滿月?聽得到嗎?”媽媽的聲音瞬間變得遙遠、失真、斷斷續(xù)續(xù),被那恐怖的電流聲徹底淹沒、扭曲!
“媽?!媽!我聽不清!你……”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全身!
滋滋滋……滋……
電流聲達到了頂峰,尖銳得仿佛要將手機聽筒炸裂!
然后,一切雜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斷。
電話那頭,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緊握著手機的耳朵,試圖捕捉那頭任何一絲微小的動靜。
一秒。兩秒。
就在這死寂的臨界點——
一個冰冷、僵硬、毫無人類情感起伏的女聲,如同從九幽地獄最深處,通過這小小的聽筒,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灌入了我的耳中:
“你~準~備~好~了~嗎?”
那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和黏膩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的毒蛇,鉆進我的腦海,纏繞上我的心臟!
“我~要~來~找~你~了~哦~”
最后一個“哦”字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戲謔和貪婪。
嗡——!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意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到極致的聲音徹底凍結(jié)、粉碎!
手機從瞬間失去所有力氣的手中滑落,“啪嗒”一聲,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瓷磚地板上。
屏幕,應(yīng)聲碎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猙獰地爬滿了漆黑的屏幕。
客廳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喘息,和那份被遺忘在門外、靜靜躺在地上的白色塑料袋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