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熱鬧氣氛持續了很久，直到班主任老馮挺著個大肚子走進教室，大聲地清了清嗓子。

“我隔著老遠就聽見，整個年級就咱們班最亂。”

老班的威嚴讓學生們條件反射般閉上嘴巴，安安靜靜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錢程自然也不例外，他站起身，用鉛筆在草稿紙上圈了一下：“你就報這個學校，分數肯定夠。”

“好，聽你的。”周宏宇點點頭。

在錢程記憶中，好友前一世的高考成績是592分，雖然遠遠不夠北城理工的錄取線，但只要大膽地卡著分數填報，依然可以考上還不錯的一本院校。

這便是先填志愿后知分的弊端之一，學生不清楚自己的實際發揮情況，便會保守地選擇第一志愿，導致很多分數更優秀的人，反而因為志愿問題，被其他人撿漏好學校的名額。

所以在之后幾年，高考也很快迎來了全國改革，變成先知分再報志愿，也側面說明了老規則的不公平性。

不過目前的不公平，倒是給錢程這種重生者帶來了巨大的優勢。

囑咐好周宏宇后，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愜意地往椅背上一靠。

“誒呦，還是老地方坐起來最舒服啊。”

安靖在這時扭過頭，修長的手指抓緊裙擺，不好意思地看向他：“錢程，我那天...”

“噓！”

錢程將手指放在嘴唇上，打斷了她：“先聽老馮講話。”

他記憶中的班主任是個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總是穿著款式相同的幾件素色POLO衫，胡子和頭發也常常疏于打理。

也就只有這次講話時，才破天荒地剃了胡子，穿上件九成新的藍襯衫，想必是做了不少的準備。

老馮在講臺上站定，目光緩緩地掃過了全班，突然換上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同學們好啊，想我了沒有？”

原本鴉雀無聲的教室再次炸開了鍋，男生女生們都異口同聲地回復道。

“想！”

老馮點著頭，欣慰地看向自己教導了三年的孩子們。

時光荏苒，他們即將正式離開高中，踏上屬于自己的未來道路。

“今天老馮給你們上最后一課。”

他用手掌輕拍兩下黑板：“此處應該有掌聲！”

教室里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來，還有男生配合著嚎了幾下，氣氛好不熱鬧。

老馮擺擺手，示意掌聲停息，又繼續講起來。

“這個高考啊，是你們每個人必須要經歷的一道坎，有人說它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也有人說它是人生的重要岔路口。”

“不過我覺得它沒那么邪乎，你們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有很多，像是考研、考公、面試一類的，高考只是那千百次的其中之一。”

老馮一改平時的嚴肅模樣，隨意地往講臺上一靠，歪著身子繼續說道。

“我當年考上了省重點的師范大學，4年期間門門課程都是優秀，給我發的獎學金都夠買輛小汽車了，但是到頭來不也是個臭教書的，讓你們張主任天天數落嗎？”

講臺下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但只有錢程笑不出來。

因為他明白老馮在用風趣幽默的口吻，說著最現實的話題。

張主任是校長的妹夫，這人沒什么能力，卻能靠關系混個閑職，凌駕在一群真才實學的老師頭上。

這間教室里的同學其實也不例外。

靠窗第二排的孫天宇，考到了滬城的名牌大學，但這人性格內向，不善言談，在私企里干了十幾年還是個月薪8000塊的小職員。

坐他隔壁的魏小暖，成績中游，儀表平平，但親戚里有個大企業的高管，一畢業就給她安排了薪資不菲的閑職，朋友圈一年四季都在分享旅途的風景。

至于陳亮就更不用說，他在現階段擁有的資源，就已經是絕大部分人耗盡余生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人生總是這樣，上學時天真地以為自己有無限的可能。

但隨著年紀增長就會發現，有太多東西比這一紙學歷更有價值。

每一道小題看似是選擇，其實有人知道答案，有人編寫答案，有人本身就是答案。

能像錢程這樣跳出試卷，找到另一條出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老馮又和大家說了會心里話，然后把目光停留在錢程身上：“另外還有件事，是王校長托我說的。”

一聽到校長，全班同學就不自覺地坐姿端正了些。

“他說讓我表揚一下咱們班的錢程同學，接受高考采訪的時候，還不忘給母校爭光，讓我寫個申請文件，把他掛在校門口的榮譽榜上。”

班級里又是一片嘩然，剛剛聊到那段采訪視頻的男同學們，立刻充當起了傳教士的作用，跟座位附近的人自豪地解釋起前因后果，就好像被表揚的人是他們自己似的。

平時關系不錯的女生們，也齊刷刷地向他投來目光，里面還混著幾個關系較為曖昧的，看他的眼神里都快拉出絲了。

錢程沒辦法，只能一個一個地微笑致意過去。

安靖有些詫異地眨眨眼，一轉頭就正好和錢程對上了視線。

“看我干嘛，沒見過品學兼優的帥哥啊？”沒想到他還惡人先告狀。

“不干嘛...”安靖又把頭扭了回去。

眼看著辦理又恢復了喧鬧，老馮低頭看了眼表：“時間差不多了，大家跟著我去機房填志愿。”

于是班長陳亮便熟練地起立、整隊，把全班給帶到了計算機教室門前。

“穿好鞋套，按照學號坐好，默認密碼是身份證的后六位...”

老馮背著手在學生們身后巡視，小聲提醒著注意事項。

走到錢程身后時，老馮頓了一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小子英語真考那么好？”

錢程扭過頭，嘿嘿一笑：“馮老師教得好。”

“屁！”

老馮翻個白眼：“真要說的話，也是安靖功勞大，記得給人家說聲謝謝。”

在高考沖刺一百天的時候，班里調換了一次座位，老馮故意把英語瘸腿的錢程調到安靖同桌，本意就是讓他認真學習。

不過前世的錢程不爭氣，和安靖同桌后反而出現了逆反心理，她越是督促自己，就越不想寫作業、背單詞，最后的成績也可想而知。

但這一世的他憑本事考了高分，這功勞居然兜兜轉轉地回到了安靖頭上。

你說氣不氣人？

老馮又彎下腰看了眼電腦屏幕：“北城理工分數線可挺高的，有把握嗎？”

“有把握，放心吧。”錢程給他一個自信的笑臉。

“行，以后出息了，可得回來看我。”

“一定一定。”

其實老馮和其他學生說話時不是這種口氣，但錢程可不是其他學生。

老師只會記住兩種學生，一種是特別優秀的，一種就是特別能惹事的，錢程就明顯屬于后者。

常年遲到和不寫作業的挨批經歷，讓他和班主任之間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交情。

錢程不用在他面前畢恭畢敬，老馮也不用在錢程面前端著架子，這種關系在高中結束以后也變得更加親昵起來。

以至于他返校的時候，甚至能把老馮喊出去喝酒唱K，這便是壞學生才有的特權。

再次拍拍錢程的肩膀，老馮又背著手巡視到了教室前方，趁著沒人看他的功夫，摘下花鏡偷偷抹了把眼淚。

不到十幾分鐘，所有人就填好了高考志愿，再由班主任親自送出了校門。

高中三年的漫漫長路，在這最后一刻卻顯得那么倉促。

“同學們，我們去慶祝一下吧，街那頭的量販KTV，我請客！”陳亮走到人群正前方，像以往一樣組織起來。

此話一出，就得到不少同學的聲援，一開始還是男生占大頭，后來女生們也放開了性子，圍繞到陳亮身邊去。

幾個上學時調皮搗蛋的男生，還把老馮圍成一團，非要讓他也一起去KTV放松，但還是被他以工作為由推脫開來。

不一會，由先響應的同學們呼朋喚友，通過平時的交際關系一個又一個的拉人入伙，前往KTV的隊伍就形成了規模。

在人群之外，就只剩下錢程、周宏宇和安靖的身影。

“你們不去嗎？”陳亮看著他們，眼神里帶著幾分脅迫的意思。

“我們還有點事。”錢程雙手插兜，表情淡然地和他對上視線，眼里的狠勁絲毫不落下風。

他在昨天晚上，就給兩人安排好了日程，正好因為返校的緣故，安靖跟奶茶店請了假，他們可以把整天的時間都用在數據梳理上。

“大家以后再想聚齊就不容易了。”陳亮沒有放棄，繼續皮笑肉不笑地勸道。

幾個女生也在這時候走出人群，去拉安靖的胳膊：“學委，走吧走吧，沒你誰給我們女生撐場面呀。”

安靖的面子比較薄，被這么一求，心就軟了，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錢程。

女孩子家家，就是沒有奮斗精神，居然在創業初期就把娛樂放在工作前面。

錢程在心底狠狠地鄙視了一番安靖，但轉頭一看，就發現周宏宇的眼神也與她如出一轍。

壞了，忘記這小子是個舔狗了。

這幫女生，宇哥、宇哥的叫著，直接把他的魂都給勾走了。

“那行，大家同學一場，就小聚一下吧。”錢程無奈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