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仿佛凝固了萬年的黑暗。

林默的意識在這片虛無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記憶碎片如同破碎的冰棱，在黑暗中閃爍著刺目的、帶血的光芒。

蘇晚晴墜樓時絕望的眼神。

實驗臺上那個酷似她的女人無聲的吶喊。

陳燃鏡片后狂熱而疲憊的眼睛。

冰冷的指令：“目標鎖定……清除指令確認……”

還有……那只伸出的、屬于“零號”的手。那只手，推開了地獄之門。

“不……”一聲微弱的呻吟從林默干裂的嘴唇中溢出。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鉛，他掙扎著，對抗著要將意識重新拖回深淵的疲憊與劇痛。

視野艱難地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冰冷的、熟悉的天花板，帶著“灰域”醫(yī)療中心特有的、近乎無菌的金屬質感。柔和的光線從側面灑下，并不刺眼。他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發(fā)出生銹般的咔噠聲。

左邊，是許言的病床。她安靜地躺著，臉色依舊蒼白，但比起工廠里那瀕死的灰敗，多了幾分屬于生機的微弱紅潤。呼吸均勻悠長，胸廓隨著呼吸平穩(wěn)起伏。連接在她頭部的幾根纖細的生物探針，末端閃爍著柔和的綠色指示燈——代表著神經(jīng)活動的穩(wěn)定。她還沒醒，但顯然已經(jīng)脫離了最危險的境地。

右邊，是老槍。老人也躺著，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貼在枕頭上，臉上縱橫的皺紋在沉睡中似乎舒展了一些。他鼻子里插著氧氣管，監(jiān)護儀上的數(shù)據(jù)雖然算不上強壯，但那些代表生命危機的紅色警報已經(jīng)消失，被穩(wěn)定的藍色和綠色取代。

他們還活著。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憊感瞬間席卷了林默。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身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冰冷的氧氣涌入肺部，帶來一絲微弱的清明。

“你醒了。”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林默睜開眼，看到秦教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須發(fā)似乎更白了幾分，眼窩深陷，顯然也經(jīng)歷了漫長的守候。老人手里端著一個保溫杯，裊裊的熱氣上升。

“他們……”林默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

“命保住了。”秦教授的聲音低沉，“原型機的能量流強行穩(wěn)定了他們的神經(jīng)崩解，修復了最致命的創(chuàng)傷。許言的神經(jīng)通路正在緩慢自我重建，她年輕，恢復力強，醒來只是時間問題。老槍……情況更復雜些，腦干沖擊的后遺癥還在，顱內淤血雖然處理了，但能否醒來，醒來后意識是否完整……要看天意和后續(xù)康復了。”

秦教授頓了頓，渾濁的目光銳利地看向林默：“你賭贏了第一步。但你付出的代價呢，林默？”他的目光落在林默的頭部，那里似乎還殘留著荊棘王冠無形的冰冷印記。

林默沉默了。代價？他想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卻發(fā)現(xiàn)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纏著繃帶，麻痹感依舊強烈。他試著動了動小指，那習慣性微翹的動作此刻顯得異常沉重和……諷刺。

“我看到了……”林默的聲音如同夢囈，帶著巨大的痛苦和迷茫，“秦教授，我看到了……是我。是我推了蘇晚晴。在那個露臺上……是我親手做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反復切割。

秦教授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只是眼神更加凝重，仿佛早已預料。“‘零號清除者’……”他低聲重復著林默記憶碎片中的稱謂，“這就是‘普羅米修斯’項目最終誕生的怪物？”

“我不知道……”林默痛苦地閉上眼，試圖驅散那第一人稱視角下的冰冷觸感和蘇晚晴絕望的眼神，“記憶很混亂……碎片……我看到實驗臺上的人……像她……陳燃在操作……他命令我……‘清除’……然后就是露臺……”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周天宇！他一定知道！他的妻子是項目的志愿者？還是……被強行拖進去的實驗體？！他雇傭我修復記憶，是為了找出墜樓的‘原因’，還是為了確認我這個‘兇手’是否真的失憶了？！”

憤怒和冰冷的殺意如同毒蛇，再次在他心底滋生。周天宇那沉郁表情下隱藏的試探和警告，此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憤怒解決不了問題，林默。”秦教授的聲音帶著警醒，“你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冷靜和……自保。”

“自保？”林默苦笑，“我腦子里……好像有顆炸彈。”他想起了記憶碎片中那冰冷的指令聲，那非人的殺戮本能，以及清除者最后那熟悉的嗡鳴。“那個清除者……他最后釋放的沖擊波……和我頭痛發(fā)作時的頻率……一模一樣。還有我反擊時那股力量……它還在我身體里，秦教授。它隨時可能……再次控制我！”

秦教授放下保溫杯，神情異常嚴肅：“這正是我最擔心的。林默，你啟動原型機時，它與你深度連接。原型機不僅僅是工具，它更像是一個……鑰匙，一個激活器。我懷疑，它不僅僅修復了他們，更可能……重新激活了埋藏在你意識深處、被遺忘或壓制的某些‘程序’。”

“程序？”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一個保險。一個確保‘武器’不會失控或背叛的終極枷鎖。”秦教授站起身，走到旁邊的醫(yī)療控制臺前，調出一份復雜的、不斷刷新的神經(jīng)活動圖譜，那是林默昏迷期間被實時記錄的。“你看這里，在你深度昏迷、意識屏障最薄弱的時候，你的海馬體和深層潛意識區(qū)，出現(xiàn)了極其規(guī)律的、不屬于你自主意識的神經(jīng)信號活動。它像一段……沉睡的代碼，被原型機的能量喚醒了。”

圖譜上，在林默正常的、代表昏迷的平緩腦波背景上，疊加著一段段尖銳、冰冷、如同精密齒輪咬合般的信號脈沖。它們穩(wěn)定、有序，帶著一種非人的、絕對的邏輯性。

“這是什么？”林默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我不知道它的具體內容。”秦教授搖頭，臉色極其難看，“但根據(jù)它的活動模式和位置……我懷疑，它就是‘零號清除者’的最后一道保險——‘零號協(xié)議’！”

零號協(xié)議！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林默混亂的思緒！記憶碎片中，陳燃那狂熱的聲音似乎再次響起：“……零號！你是完美的！執(zhí)行它！”

“它……會做什么？”林默的聲音干澀。

“最壞的可能……”秦教授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它是一段預設的格式化指令和人格重置程序。一旦觸發(fā)條件滿足——比如你主動深度調查‘普羅米修斯’的核心機密、接觸關鍵舊部（如陳燃）、或者……試圖反抗或暴露組織的存在——它就會啟動，徹底抹除你現(xiàn)有的記憶和人格，將你重置回初始的、絕對服從的‘零號清除者’狀態(tài)。并且……它很可能會同時激活預設的‘清除者協(xié)議’，命令你消滅所有關聯(lián)目標和證據(jù)！”

林默如墜冰窟！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猛地看向自己的雙手——這雙曾親手推下蘇晚晴的手！他腦中那冰冷的殺戮本能！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個被編程好的“武器”的殘留！而現(xiàn)在，啟動原型機、接觸陳燃的清除者、深度挖掘記憶……他幾乎已經(jīng)踩中了所有可能的觸發(fā)點！

“觸發(fā)……條件已經(jīng)……滿足了嗎？”他艱難地問出這句話。

秦教授沒有說話，只是將神經(jīng)圖譜的時間軸拉近，放大林默蘇醒前最后幾分鐘的腦波記錄。在那代表“零號協(xié)議”的冰冷信號流旁邊，一個新的信號出現(xiàn)了！一個極其微弱的、如同倒計時讀秒般的、不斷重復的**脈沖信號**！它每一次跳動，都讓那段代表“零號協(xié)議”的信號變得活躍一分！

“它……被激活了。”秦教授的聲音沉重得如同宣布死刑，“雖然只是初步激活，處于低功耗待機狀態(tài)，但……倒計時，已經(jīng)開始了。一旦它完成自檢和能量積蓄，或者再受到一次足夠強度的刺激……”

后面的話，秦教授沒有說下去。但林默已經(jīng)明白了。

他的腦中，真的有一顆炸彈。一顆名為“零號協(xié)議”的炸彈。一顆不僅會抹殺“林默”這個人，還會將他變成殺戮機器的炸彈。而倒計時的指針，已經(jīng)開始走動。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林默淹沒。他剛剛從死亡的邊緣救回同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更可怕的、自我毀滅的懸崖邊緣。他甚至無法向任何人求助，因為最親近的人，也可能成為他重置后被清除的目標！

就在這時——

嗚——嗚——嗚——！

“灰域”醫(yī)療中心內部，刺耳的、最高級別的入侵警報毫無征兆地凄厲響起！紅色的警示燈瘋狂旋轉，將整個病房染成一片血色！

秦教授臉色劇變，撲向控制臺：“怎么回事？！”

控制臺的全息屏幕上，中心的安保監(jiān)控畫面瞬間切換！只見醫(yī)療中心地下三層入口處，厚重的合金安全閘門正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數(shù)道幽藍色的、高能神經(jīng)脈沖束如同死神的吐息，狠狠轟擊在閘門上！每一次轟擊，都讓那號稱能抵御坦克炮擊的合金閘門劇烈震顫，向內凹陷，邊緣冒出刺眼的電火花和融化的金屬液滴！

監(jiān)控畫面捕捉到閘門外，數(shù)個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同樣的啞光作戰(zhàn)服，同樣的無面罩頭盔，同樣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神經(jīng)脈沖武器！不止一個！是一支小隊！

“清除者！”許言不知何時竟微微睜開了眼睛，聲音微弱卻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顯然是被警報和熟悉的死亡氣息驚醒，“他們……找來了……”

林默猛地從病床上坐起！劇烈的動作牽扯著全身的傷痛，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腦中那剛剛被發(fā)現(xiàn)的、如同倒計時讀秒般的脈沖信號，在警報和清除者出現(xiàn)的雙重刺激下，驟然變得**清晰、急促、響亮**！仿佛一個冰冷的電子音直接在他顱腔內宣告：

【零號協(xié)議-自檢加速……威脅源確認……清除者協(xié)議-預備激活……】

冰冷的殺意，伴隨著巨大的恐懼，如同冰火交織的毒龍，瞬間纏緊了林默的心臟！

倒計時，被強行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