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衛生間冰冷的白熾燈光,像一層慘白的霜,覆蓋著甘玄毫無血色的臉。他雙手死死摳住洗手池冰涼的陶瓷邊緣,指節繃得發白,身體卻抑制不住地篩糠般顫抖。
水珠順著他濕透的額發滑落,砸在池面上,發出沉悶的“嗒、嗒”聲,敲打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鏡子里,映出少年驚惶失措的雙眼,恐懼如潮水翻涌。然而,在那瞳孔的最深處,一股沉淀了萬古歲月的冰冷與疲憊,連同剛剛被那聲
“翊笙……”喚醒的、足以焚毀星海的滔天悲愴,再也無法掩藏,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靈魂。
兩種存在在他體內瘋狂撕扯。
靈魂仿佛被開天辟地的斧光和隨之而來的悲愴海嘯反復沖刷,痛得他幾乎窒息。
“哼!區區殘響余韻,也配驚擾吾之沉眠?”
一個冰冷、威嚴、帶著亙古滄桑與極致疲憊的聲音,毫無阻滯地在他靈魂最深處轟然炸響!是他!
那個名為“君翊笙”的洪荒魔神!
他的意識,徹底蘇醒了!
伴隨而來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重量”——仿佛靈魂被強行塞入了一座巍峨神山,恐怖的壓力讓他瞬間窒息,膝蓋發軟,幾乎跪倒。
甘玄猛地抬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住鏡中。鏡中那個“自己”,正用一雙燃燒著暗金流光的、非人的眸子,冰冷地俯視著他。
“這凡塵濁氣所鑄的軀殼,竟如此不堪!連承載吾一絲蘇醒的意志都搖搖欲墜?”
魔神的聲音清晰、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輕蔑。那靈魂層面的“重量”隨著話音驟然加劇,甘玄感覺自己的脊椎在呻吟,眼前陣陣發黑。
“搖搖欲墜?”
甘玄從牙縫里擠出嘶啞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銹般的腥氣。他用盡全身力氣對抗著源自本能的恐懼,硬生生挺直了幾乎彎折的腰背,指甲深深掐進冰冷的陶瓷。
“是你!是你這怪物在我腦子里炸開!憑什么?!憑什么我要承受這個?!我只是個普通學生!”
積壓了十九年的委屈、恐懼和被強行拖入絕境的憤怒,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噴發出來!這不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被剝奪正常人生的不甘與怒吼!
這飽含個人意志的激烈反抗,讓意識深處那冰冷的意志似乎出現了一剎那的凝滯。
“放肆!”
魔神的聲音陡然轉寒,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向甘玄的意識!鏡中那雙金眸光芒大盛!
“憑吾一念,爾之魂魄,即刻化為齏粉!”
“那你動手啊!”
甘玄雙目赤紅,額頭青筋虬結,對著鏡中的魔神發出困獸般的咆哮!
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向前一步,雙手更用力地撐住臺面,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陶瓷按碎!
“弄死我!拿走這具身體!看看沒了我這個‘緩沖’,你這剛蘇醒、遠非全盛的神魂,能不能安然無恙地待在這‘凡塵濁氣’之中!”他是在賭命!賭對方剛蘇醒必然虛弱!賭這具凡軀對現在的魔神而言,是必要的容器與屏障!這怒吼,是他在絕境中爆發的、屬于“甘玄”自己的第一縷抗爭意志!
魔神沉默了。
那足以碾碎靈魂的恐怖威壓并未散去,如同懸頂的利劍,但那股毀滅性的意念卻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冰冷的意志在無聲地權衡。
鏡中那雙燃燒的金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審視的微光。這螻蟻的反抗,竟有幾分……意料之外的韌性?
就在這時,門外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關切的詢問,打破了這靈魂層面的生死僵局。
“同學!同學你還好嗎?要不要緊?我們叫救護車吧?”圖書館管理員的聲音充滿了焦急。
甘玄心臟猛地一抽!絕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更多異常!體內那魔神的意志也瞬間波動。
“聒噪螻蟻,礙事!”魔神的聲音帶著被打擾的強烈不悅。一股微弱卻極其蠻橫的意志波動再次擴散!
門口幾人瞬間感到心悸氣短,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攫住了他們,臉色煞白地驚叫著連連后退。
甘玄抓住這千鈞一發的空隙,強忍著靈魂撕裂般的劇痛和身體上那山岳壓頂般的“重量”,猛地轉身,撞開門口因恐懼而僵硬的幾人,跌跌撞撞地沖出了衛生間!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視線模糊,耳鳴如雷。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吶喊: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他踉蹌著沖下樓梯,午后的陽光刺眼灼熱,落在他汗濕冰涼的皮膚上,卻激不起一絲暖意。靈魂深處的冰冷意志和身體上那難以承受的“重量”如影隨形。就在他沖出圖書館大門,一頭扎進外面喧囂夏日的瞬間——
“廢物!連基本的行動都如此狼狽!”
魔神冰冷的嘲諷如同淬毒的冰針扎進腦海!同時,那股壓在他靈魂和身體上的“重量”仿佛被無形的手惡意地又加重了一分!
“呃——!”
甘玄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最后看到的畫面是王鑫那張驚駭欲絕、正從林蔭道那頭狂奔而來的臉,耳邊最后灌入的是魔神那聲冰冷的、蓋過所有喧囂的最終評價:“這具軀殼,真是不堪入目!”隨即,意識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與沉重之中。
……
校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靈魂深處那揮之不散的冰冷意志和沉甸甸的“重量感”,頑固地鉆進鼻腔。甘玄在一種仿佛全身骨頭都被拆散重組、靈魂被巨石反復碾壓的痛苦中,艱難地撬開了一絲眼皮。
光線刺得他立刻又閉上,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王鑫那張寫滿后怕和深深憂慮的臉。
“醒了!老天爺!你可算醒了!”
王鑫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他胡亂抓了抓自己本就凌亂的頭發,“管理員說你碰了本《淮南子》就跟中邪似的撞書架上!然后又在廁所暈了!校醫說你驚嚇過度,嚴重低血糖,還有點腦震蕩可能……可你這……”他看著甘玄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眼窩深陷如同大病一場的模樣,聲音充滿了不解和濃濃的擔憂
“一本舊書……怎么會搞成這樣?你是不是……感覺特別不舒服?”他斟酌著用詞,眼神里滿是關切。
甘玄喉嚨干得冒煙,火燒火燎地疼,像吞了塊燒紅的炭。
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嘶啞的氣音。體內那冰冷的意志先一步響起,清晰無比:
“哼,凡俗無知,聒噪。”
“我……沒事……”
甘玄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他別開臉,避開王鑫探究的目光,同時下意識地將右手緊緊攥成拳頭,藏進被子里——掌心處,一道細長、扭曲的暗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發燙,傳來陣陣灼痛與冰寒交織的刺痛!這不是什么神力反噬,而是魔神意識徹底蘇醒、其本源力量與這具凡軀初步融合留下的印記!是觸碰《淮南子》、喚醒這尊兇神的直接后果!這烙印,是那場靈魂風暴在他身上刻下的、無法磨滅的傷痕。
“沒事?你這叫沒事?”
王鑫急了,指著甘玄毫無血色的臉,“你看看你這臉!跟……跟熬了十個通宵似的!還有你這手……”他注意到甘玄死死攥著的、藏進被子的右手。
甘玄猛地將右手藏得更深,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刺痛尖銳地提醒著他處境的荒誕與兇險。
“書……有點問題……”他喘了口氣,聲音虛弱但帶著刻意的平靜,“可能……放了太久……書頁上有特殊的霉菌孢子,或者……某種揮發性的化學物質,我體質敏感,反應比較劇烈……”
他試圖用一個更“科學”、更容易被接受的蹩腳理由搪塞過去。隱瞞真相,不再僅僅是因為恐懼,更因為他體內多了一個恐怖的存在,他本能地想要保護這個唯一關心自己的朋友不被卷入這深不見底的漩渦!這份保護欲,是“甘玄”這個存在,在絕境中依然固守的人性錨點。
校醫進來例行檢查,聽診器冰冷的觸感貼在胸口。甘玄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個存在的冰冷意志如同亙古不化的寒冰,正毫無感情地審視著校醫的一舉一動。
“凡俗手段,如何探得本源之損?徒勞。”魔神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漠然。
醫生皺著眉,看著儀器上顯示的心律嚴重不齊——時而快如奔馬,時而緩慢遲滯,血壓偏低,體溫也偏低……他困惑地搖頭:“奇怪……體征顯示像是身體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巨大的能量消耗或者嚴重的精神創傷,嚴重透支……但常規檢查確實找不到明確的器質性病變……”他只能開些葡萄糖電解質補充液、維生素B族和一些溫和的安神助眠藥物,反復叮囑必須絕對靜養,充分休息,密切觀察,如有任何不適立刻去大醫院詳細檢查。
回到熟悉的宿舍,關上門的瞬間,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甘玄爬上床鋪,拉緊厚重的遮光簾。狹小的空間陷入黑暗,身體的劇痛和靈魂上那股沉甸甸的“重量”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在寂靜中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壓迫著他的每一根神經。魔神似乎暫時沉寂,但那種如同被史前巨獸冰冷目光鎖定的“存在感”如芒在背,時刻提醒著他已淪為囚徒的現實。
甘玄躺在黑暗中,粗重地喘息著。恐懼的潮水依舊洶涌,但另一種情緒——一種被強行拖入深淵、命運被肆意玩弄的憤怒與不甘——如同地火般在心底灼燒、奔涌。他不再是那個只會被動承受幻象和恐懼的普通學生了。
衛生間里那場生死一線的對峙,如同淬火的冷水,讓他混沌的意識里劈開了一道縫隙:他和體內這尊魔神,眼下是互相囚禁的困獸。祂需要這具軀殼作為暫時的錨點與庇護,而他……需要活下去!
他必須弄清楚這“重量”和靈魂深處的異樣到底是什么!
他需要……力量!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使命,僅僅是為了生存!
為了不被抹殺!為了在這頭洪荒兇獸的獠牙下,爭取到一絲掙扎喘息的空間!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火柴,微弱卻堅定地燃燒起來。
下午的《中國古典建筑元素數字化表現》專業課,甘玄是咬著后槽牙,拖著灌了鉛般的身體,一步一步挪進教室的。每一步都異常沉重,靈魂的“重量”讓他動作遲緩。多媒體教室里冷氣開得很足,投影幕布上展示著復雜的斗拱結構分解圖。
甘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色依舊慘白得像紙,額角的冷汗就沒停過。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身體的虛脫感,強迫自己集中渙散的精神。這是他熟悉的領域,數字化的歷史復原。
也許,專注于這些具象的知識,能讓他暫時忘卻靈魂深處的冰冷與沉重。他翻開筆記本,強迫自己看向屏幕上的榫卯結構。
就在他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精密木構件的三維模型上時,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讓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教室,掠過一張張或專注或走神的面孔,最終,落在了斜前方靠窗的一個身影上。
是蘇巖。
那個氣質沉靜得近乎游離于眾人之外的男生,正安靜地坐著。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甘玄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就在目光觸及蘇巖身影的瞬間,一種極其微妙、難以言喻的感覺掠過心頭。
仿佛有一縷極其淡薄、卻又異常純凈的氣息,從蘇巖身上散發出來。
這氣息……讓甘玄靈魂深處那股沉甸甸的“重量”帶來的窒息感,竟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松動!
仿佛在燥熱的沙漠中,嗅到了一絲來自遙遠綠洲的清冽水汽。
“嗯?”魔神威嚴的聲音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意外,在甘玄意識中響起,“這凡俗……身上竟有一絲……他的氣息?”那冰冷漠然之下,第一次清晰地透露出一種屬于洪荒存在的、近乎本能的探究與興趣。
甘玄的心微微一跳。他?靈神?
這些年來,魔神的意識在他的腦海里逐漸復蘇,他也漸漸的共享了魔神的記憶,雖說是數千幾萬年的經歷,可是其中重點的一些部分還是深深的刻畫在他的腦海中
所以當魔神一說起時,甘玄瞬間明悟于心。
魔神對蘇巖的“興趣”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但內心深處,卻又有一種莫名想要靠近的感覺悄然滋生。
這種感覺很淡,卻很清晰。他下意識地多看了蘇巖一眼,隨即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現在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
就在這時,講臺上教授似乎想調整一下麥克風位置,金屬底座與桌面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
“吱嘎——!!!”
尖銳的噪音如同利刃劃破空氣!
甘玄清晰地看到,蘇巖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與此同時,甘玄剛剛感受到的那一絲靈魂上的微妙安寧感也驟然消失,那股沉甸甸的“重量”再次清晰無比地壓了下來!
“砰!”
甘玄左手邊一個女生放在桌沿的玻璃水杯毫無征兆地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滋——!”
講臺側面,連接投影儀的線路接口處冒出一小縷青煙,屏幕瞬間黑屏!
窗外,原本規律的蟬鳴陡然拔高到刺耳的程度,充滿了狂躁的意味!
教室內頓時一片混亂。驚呼和抱怨聲響成一片,教授手忙腳亂地去檢查線路。
蘇巖微微低著頭,額前碎發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甘玄能感覺到他身體似乎比剛才更加緊繃了一些。
“哼,煩擾。”魔神的聲音帶著被打擾的不耐。
甘玄看著混亂的教室,感受著自己掌心魔紋傳來的陣陣灼痛。恐懼依舊存在,但另一種情緒——一種被強加的苦難和不公所激起的憤怒與強烈的求生欲——如同巖漿般在心底翻涌!他不能坐以待斃!他需要力量!需要擺脫這種被支配、被威脅的境地!
就在這時,一股比課堂上強烈百倍、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悸動與撕裂般的劇痛,如同海嘯般猛地將他淹沒!這一次,不再是幻象或感知錯亂,而是某種“知識”洪流的蠻橫、暴力灌注!
嗡——!
同時,一個冰冷、威嚴、帶著至高無上意志與赤裸裸威脅的聲音,如同開天巨斧般狠狠劈入他的識海:
就在這時,一股比課堂上強烈百倍、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悸動與撕裂般的劇痛,如同海嘯般猛地將他淹沒!這一次,不再是幻象或感知錯亂,而是某種“知識”洪流的蠻橫、暴力灌注!
嗡——!
甘玄眼前驟然被無邊的黑暗和狂暴的金色亂流吞噬!無數玄奧、扭曲、散發著古老洪荒氣息的原始符文,如同決堤的星河,帶著碾壓一切的意志,瞬間塞滿、烙印進他的意識!這些并非文字,而是承載著引氣、淬體、筑基無上法門的本源傳承!信息洪流粗暴地沖刷、撕裂著他的神經,帶來頭顱欲裂、靈魂崩解般的恐怖劇痛!
同時,一個冰冷、威嚴、帶著至高無上意志與赤裸裸威脅的聲音,如同開天巨斧般狠狠劈入他的識海:
“太初燼塵引!”
“此乃爾這羸弱凡舟唯一的生路!”
“引燼塵之源,淬凡俗之軀,筑太初道基,方堪承載吾力!”
這意念充滿了極度的不耐、施舍般的冰冷,以及最后那句不容置疑的終極通牒!
伴隨著信息洪流的狂暴沖擊和這句死亡威脅,甘玄感覺自己的靈魂如同颶風中的枯葉,瞬間被撕扯到了徹底湮滅的邊緣!
那部名為《太初燼塵引》的無上法門,帶著洪荒的冰冷與生存的殘酷,如同不滅的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路,只剩下一條——在這絕望的深淵里,用這淬毒的“生路”,為自己鍛造一艘能在這神魔之力撕扯下……暫時不沉的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