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儀之事，有其共通之處。包括所用物事，也可暗地同出一牲，故而有的道館會順便去做這營生，創些收入。

道官熟練地指揮著道童們，搬出所需的一應物事。他也沒有問高乾，便直接按最頂配的來。當然，頂配實際上也沒多豪奢就是了。

道官點燃香爐，心中禱告天地神靈。霍羨翻開手里事先準備好的禱詞，發現還有很多種版本，皇天后土、天地山川、祖先神靈，應有盡有。

“你我跨大河以結盟義，不若以河為誓，何如？”

高乾欣然同意。

冀州本就在黃河邊上，以黃河為誓結義的不在少數，已有一套成辭記錄于書簡上。

“皇天后土，河伯祈聞，

今有冀州高乾（懷荒霍羨），

愿剖赤心，結為昆仲。

夫以黃河九曲，不截其流，

泥沙俱下，不辭其遠。

謹以凡身，受教河宗，

肝膽相照，義貫川石。

血誠所至，伏惟尚饗。”

結義的本質是跨越天生的血緣界限，消除非我同姓的隔閡。故而民間常流行“血誓”，同飲動物生血，乃至雙方混血。

道官端上一碗牛耳血，霍羨和高乾依流程以手蘸之，涂于嘴唇之上，最后將其分飲而盡，以示飲血同心。

又誦念誓言，這部分就不能再預制了。

“坐河南北，吉兇相救。

不以利叛，不以嬉亡。

若違此誓，身死族滅！”

霍羨神色肅穆，雖然他不信什么山河神靈，但誓言既出，便沒有違背的打算，只要高乾不反水背誓，他便會一直遵守誓言。

高乾立誓的時候心里還很墜墜，背著老父親出來結義也就罷了，還拿族滅來立誓，感覺被知道的話，會被高翼打死。

一旁有道童負責提筆記錄誓言，寫成誓書，最后投于黃河之中，便算是誓言成立，山河共見。

整個流程順遂得有些不真實，仿佛眨眼間便走完了全過程。

這就是預制結義的效率嘛，霍羨心里不由感嘆。

高乾領了兩份誓書，與霍羨一人一份，然后干脆地以布帛付了帳，帶著眾人離開了道館。

走的時候，高敖曹才剛閉上眼靠墻小瞇一覺，就被高乾順手拎起來。

“為兄已殺牛宰羊，備好酒宴，晌午同食，之后羨弟便上路吧，還是正事要緊?！?

霍羨認同點頭：“有勞乾兄。”

這時候雖有市集，但酒樓飯店的行業還不發達，一般都是官家開設，只服務達官顯貴乃至皇帝。

高乾的獵隊在縣城外已準備好了牛肉、羊肉，在郊野上炙烤成熟，撒上鹽巴調味，待眾人趕到后便可分食。

殺牛雖有禁令，但市場上卻又有牛肉流通，有些事就是這樣。高乾高昂又是個浪蕩性格，吃起來更無負擔。

霍羨喜好吃肉，有肉吃便可，對廚藝并不講究，不過高乾手底下的廚子還是有本事的，比草原人也絲毫不差，甚至更佳。

高乾坐在霍羨身旁，連連敬酒飲酒，卻不見醉意：“雖是賀宴，但為兄還是想趁機提些正事，望羨弟不要介懷。”

霍羨更是喝酒如喝水，此時神態清明，他也是注重實務而輕儀式的人，自不會介意：“乾兄請講。”

高乾問道：“羨弟可知爾部當務之急是什么？”

霍羨答道：“船，渡河之船。”

高乾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果然沒看錯人，上能統戰略，下能明庶務，這才配做他高乾的結義兄弟。

“不錯，就是船。”

“黃河并不難渡，若你部只有數百人，為兄可一言助之，尋船舫攜渡，不日便成。然則你部有近萬人，已超為兄能為?！?

“若是讓你部自行沿河造木筏小船渡河，半月余亦可渡。若不愿勞心費時，為兄這亦有一地可取渡船，不過需行些風險?！?

“其中優劣，羨弟自度?！?

霍羨心中忖度，高乾這個人外表豪放不羈，但要說渡河這件事都要幫他考慮的話，那未免有些太保姆了。

他給出的兩個方案，前者并無異樣，自行造船渡河本就是常規方案。

至于后者……想必高乾另有所圖。

“你我兄弟之間，乾兄有何想法，直言便是?！?

“哈哈，”高乾也沒有被揭露的尷尬，坦言道：“還是瞞不過羨弟。”

“簡單來說，為兄也需要錢糧?？赡茉诹w弟你眼里，為兄出身渤海高氏，不缺這些東西，不過若想做一份事業，這種東西自然越多越好。”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高家現在不是他說了算，老父親高翼對他態度尚可，不過在高翼眼里，高乾的所作所為都屬于胡鬧，是不會予以支持的。

“所以為兄看上一個生財之法?！?

“制鹽?！?

鹽？這乾兄胃口倒是不小。河北臨海之地，恐怕是北魏最大的制鹽場之一了。

雖然對此時的鹽業運營方式不了解，但以孝文帝漢化的程度，漢代的鹽鐵專營這種賺錢制度是不可能放過的。

而且據霍羨所知，此時許多州郡都已設立有鹽池都將、鹽池司馬之類的職務。

高乾現在打起制鹽的主意，確實是有些不知道死字怎么寫，不過人家畢竟是地頭蛇，路子肯定是有的。

高乾看出了霍羨的憂慮，不在意地笑道：“我高家的老鄰居饒安刁氏，和我高家也沾著些許姻親，不過是在朝那一支。”

“這刁家不守規矩，看上了鹽場的營生，卻不和我高家這個親家分享，真是有些欠教訓。不過我們兩家畢竟沾著關系，為兄又不好明著動手，便想仰仗羨弟一番。”

“只需羨弟奪了其船只，便可輕松渡河。而刁氏丟了船，便會慢為兄一步，要么與為兄合作，要么滾去吃屎?！?

“且其所謀劃之事見不得光，就算丟了船也不敢大肆追究。”

“一舉兩得呀！”

霍羨倒沒有為利所誘，而是冷靜問道：“刁氏防備力量如何？”

高乾笑道：“刁氏起于刁雍，刁雍起于西北，立于河南，于河北族地經營不足，部曲不過千人，大多都是強湊出來的，未經多少訓練，要不然也不會行險搞弄這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