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取刁氏運私鹽的船,那便不用走陸路南下黃河了,而是直接從無棣水入海,從海上繞道登岸。
無棣水,又名無棣溝,乃是清河的分支,從渤海郡分出向東入海,昔日春秋記載管仲曾說齊國“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
而無棣水下游入海口處,便是重要鹽產區,名為鹽山,北魏在此設置官營鹽業,嚴格管控。
但這世上一切“好制度”,都難逃執行二字。北魏在鹽場管得再嚴,也要人來管,是人就有貪欲,貪欲一起再嚴也沒有意義。
當然,造成這一結果也有北魏自己的原因,朝廷上層一個比一個能貪,權臣貪、反對權臣的也貪,庸碌之輩貪、名將治臣也貪。
你們在洛陽縱享奢華,卻來責備我們在鹽場辛苦走私,這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霍羨帶領部眾南下至無棣水沿岸,等待著時機。
他思考再三,最終還是后者方案。兩者對于霍羨來說其實并無太大差別。
后者強在有利可圖,奪取的船不是一次性的,日后自己還能用。不過一旦動了手,便是和刁氏結了仇怨,這也需要考慮在內。
刁氏是當年得罪劉裕后北上投魏的家族,實力有限,霍羨倒是也不懼它。
且既然已有盟誓,那能幫到高乾之處便勉力為之。
荒野隱徑處,有刁氏暗藏的渡口,刁氏在此造中檔貨船數十只,準備潛運私鹽。若非是高乾這個地頭蛇兼內鬼報點,給霍羨半個月都未必能找到這里。
刁氏很重視這私鹽走私,雖然剛剛造好船只,還未出發沿無棣水而下取私鹽返運,但也派了族中半數部曲于此看守。
當然這個“半數”和“蒙古海軍全軍”是一個道理,整個刁氏也只有八百名部曲,半數之后也才四百人。
霍羨也只帶來了半數,三千督眾帶來了一千五,鎮衛大多也帶來了。再加上有心算無心,雖然刁氏占據地理優勢,但也已注定敗亡。
霍羨需要注意的是,別不小心把船燒了,或者讓刁氏坐船跑掉。為此,他才在等一個時機。
不過這個時機也并不難等,根據高乾傳遞來的信息,刁氏這代家主冀州主簿刁翔要來親自坐鎮,這便是露破綻于外。
水岸上,王三魚和馬忠帶著本督督眾伏于林中,刁翔身邊只有侍從三十,若是伏擊的人多,恐其難以突圍報信,兩百人剛剛好。
刁翔本人偏文而不好武,出行都是坐馬車而非自己騎馬,故而隊伍整體行路速度不快。在哨騎探知到他行蹤后,也等了兩個時辰才進入伏擊范圍。
刁翔見即將到達渡口,離開這顛簸的馬車,心情也是十分舒暢:“水邊美景,真想賦詩一首。”
馬車前隨行的侍從連忙拿出筆墨紙硯,卻被刁翔瞪眼阻止,自己裝一下而已,你還當上真了,以為詩是那么好寫的嗎?
正要找個理由兜回面子,卻見侍從突然慘叫一聲,倒趴在馬車門棱上。
外面傳來侍從的呼喊聲:“敵襲,保衛家主,小心箭矢!”
無棣水還在渤海郡范圍內,刁氏的族地饒安離此地并不遠,本是抱著郊游的心態出行,侍從們也并未全副武裝,在箭雨的包圍下節節敗退,紛紛亡倒于地。
直至聚攏在馬車周圍,以尸體為掩護才緩解了些。
侍從向馬車內的刁翔急切說道:“家主,賊人恐有百余,需得調渡口部曲來才有活路。”
刁翔已被馬車上箭矢入木的聲音嚇破了膽:“速去!勿要停留!”
旋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不對,等等……”
侍從疑惑道:“家主有何疑問?沒時間猶疑了。”
刁翔雖然心中恐懼,但他仍意識到對方的目的恐怕不是他,而是渡口的守軍部曲,若是將其調來才是中了陷阱。
可他也沒辦法,若無援軍,余下的這幾人根本保不住他,以對方一句話不說只放箭的態度,只怕是沒有留活口的想法。
只能賭自己是想多了,刁翔無力道:“沒事,你快去吧!”
侍從應是之后,帶著幾人提矛上馬,向渡口方向疾沖而去。也不知是自己運氣好,還是對方沒有關注他,箭矢并沒有將其射倒,讓其沖出這一兇險地段,直朝不遠處的渡口而去。
“家主遇襲,速救!”
渡口部曲大驚失色,本已做好了迎接家主檢視的準備,未曾想竟出了此事。求援之人乃是部曲中的伯長,素來跟在家主左右,因而也無人質疑其言,只快速武備起來,向渡口外殺出。
因為要隱藏行蹤,所以他們并沒有馬,只能步行沖去。
等其殺到遇襲之地,馬車周圍的侍從已盡數死絕,只看到一些賊人將馬車包圍起來。
渡口部曲簡單對比了一下人數,信心大漲,嚎叫著向王三魚和馬忠沖來。
可迎接他們的,并不是眼前的賊人,而是從林中又鉆出的鎮衛。
鎮衛雖然人數不多,但盡數穿著甲胄,反射著金屬的光澤,和倉促趕來的渡口部曲形成鮮明對比。
霍羨當先而出,大喝一聲:“刁氏一門,販賣私鹽,已為都督所察,遣吾等逮捕之。既見本將,還不棄兵跪地投降?”
他口中義正言辭,連馬車中畏縮的刁翔都猶豫了一下,難道真是被官家發現了蹤跡?
但轉而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哪家官軍這么執法的?而且冀州附近,哪來的什么都督?
可刁翔清楚,他刁氏的部曲卻不清楚,聽到是官家執法,立刻手上便軟了一半。鎮衛趁機隨霍羨沖上前去,猛烈砍殺數人,仗著堅甲利刃根本不把刁氏部曲放在眼里。
幾十人倒下后,其余的刁氏部曲便立刻崩潰了,有人選擇投降,有人則掉頭向后跑去。
霍羨也不急著追,他已遣大股輕騎從外圍沿河兜入渡口,將其占領,刁氏部曲跑不跑已無所謂了。
收拾了一番首尾,霍羨來到馬車前,掀開馬車簾子,當面一塊硯臺砸將過來,卻被霍羨隨手拍掉。
“刁公,何以見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