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先去了幾家看起來還不錯的飯店，想應聘服務員或者幫廚。

老板打量著他清瘦的身板和明顯是學生的青澀氣質，大多擺擺手：

“小伙子，我們這兒要熟手，能吃苦的，你這細皮嫩肉的，干不了后廚的活兒。”

“服務員？我們這兒中午晚上最忙，你放學那會兒正好是飯點，時間對不上啊。”

阿城又去了幾家小超市、便利店。

人家要么嫌他時間不靈活（需要倒班），要么就直接說人滿了。

一家五金店的老板倒是缺個搬貨的，但看著他單薄的身板，搖搖頭：

“搬的都是鐵家伙，死沉，你這小身板，一天下來就得趴下，算了吧。”

烈日當空，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貼在身上又冷又粘。

阿城推著自行車，漫無目的地走在嘈雜的街道上，看著形形色色匆忙的人流，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渺小感攫住了他。

書本上的知識，考場上的意氣風發，在現實冰冷的生存需求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口袋里僅剩的幾枚硬幣碰撞著，發出微弱的聲響，提醒著他嚴峻的處境。

一天，兩天，三天……他幾乎跑遍了縣城里所有招人的地方。建筑工地倒是缺小工，但離家太遠，工棚環境差，他根本沒法照顧小川。

送外賣？縣城還沒流行起來，而且需要一輛像樣的電動車，他買不起。

每一次被拒絕，每一次看到招聘啟事上刺眼的“經驗優先”、“能適應夜班”，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晚上回到那個冰冷空蕩的家，看著小川寫作業時安靜的側臉，聽著他偶爾問起

“爸爸媽媽的星星今天亮不亮”，

阿城只能把所有的疲憊和焦慮死死壓在心底，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亮，很亮。”

就在他快要絕望，甚至開始考慮去更遠的郊區工廠試試時，事情出現了轉機。

那天下午，他照例送小川去學校后，又騎著車在街上轉。

路過縣城邊緣一家看起來規模不小的“嘉新網吧”時，他無意中瞥見門口貼著一張有些褪色的招工啟事：

“招聘網管一名：要求略懂電腦操作，責任心強，能適應夜班。待遇面議。”

網吧？夜班？阿城的心沉了一下。

夜班意味著晚上不能陪小川，這是他最顧慮的。

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車。

網吧里光線昏暗，空氣混濁，彌漫著煙味、泡面味和汗味混合的復雜氣息。

巨大的電腦屏幕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映著一張張年輕或疲憊、沉迷或亢奮的臉。

鍵盤的敲擊聲和游戲的音效震耳欲聾。

他找到吧臺，一個染著黃毛、叼著煙的年輕男人正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手機。

“老板……請問，你們這里還招網管嗎？”阿城有些局促地問。

黃毛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你？學生仔？懂電腦？”

“懂一點，基礎的軟硬件維護，裝系統，處理常見小問題都會。”

阿城連忙說，這是他在學校信息課和平時自己摸索學的。

“夜班能上不？晚上11點到早上7點。”

黃毛吐了個煙圈。

阿城的心猛地一揪。晚上11點到早上7點……小川怎么辦？他猶豫了。

就在這時，一個玩家在角落里大喊起來：

“網管！網管！死機了！我副本馬上通關了！”

黃毛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對阿城抬抬下巴：

“喏，去瞧瞧，能搞定的話，我們再談。”

阿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顧慮，快步走過去。

是一臺老機器，運行大型游戲時間過長過熱卡死了。

他熟練地重啟，進入安全模式，清理掉一些垃圾進程和后臺無用的軟件，又檢查了一下散熱風扇的積灰情況，暫時用旁邊的小風扇對著機箱吹。

一番操作后，機器終于恢復了流暢。

那個玩家連聲道謝。

黃毛看著阿城的操作，眼神里的輕視少了幾分。

“行，有點手活。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住哪？”

“李城。18。住東關街那邊。”

阿城如實回答。

“18？剛高考完？”黃毛挑挑眉，“夜班時間能接受嗎？我們這夜班必須有人的。”

阿城內心掙扎得像一團亂麻。

這是他幾天來唯一看到希望的機會。

他想到空癟的錢包，想到小川每天放學回來期盼的眼神，想到宋老師擔憂的目光。

他咬咬牙：

“能……能接受。不過……老板，我家里還有個弟弟，上小學，晚上需要人……您看，我能不能……盡量保證按時上下班？如果有特別情況……”

黃毛揮揮手打斷他：

“規矩就是規矩，夜班必須盯到點，出了事誰負責？你要干，就得按我的時間來。包一頓夜宵，工資……一個月一千八，干得好再漲。干不干？”

一千八。

在當時的縣城，對于一個剛高中畢業的學生來說，不算高，但也絕對不算低，至少能解決他和弟弟的基本生活了。

阿城看著黃毛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又回頭看了一眼煙霧繚繞、光影閃爍的網吧深處。

這里環境嘈雜，晝夜顛倒，和他曾經想象的未來相去甚遠。

但……他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干。”阿城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重和一絲解脫般的疲憊。

就在他去網吧試工了兩天，勉強熟悉了收銀、開機、處理小故障的流程，準備正式簽個簡單協議的時候，一封郵件送到了他手上。

是郵遞員直接送到家里的。

一個薄薄的、卻無比沉重的牛皮紙信封。

上面印著省城一所知名大學的紅色校徽和名字。

阿城拿著信封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認得那個校徽，那是他填報的第一志愿，也是他奮斗三年，在無數個深夜里支撐著他的夢想。

他幾乎是屏著呼吸，用有些發抖的手指撕開了信封。

里面滑出一張硬挺的、印制精美的紙——錄取通知書。

“李城同學：祝賀你被我校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