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目光坦蕩地環(huán)視眾人，倒是不怕別人對此攻訐。

另一位便服男子隨之頷首，也是接口道：“李兄所言極是。此詞之妙，首在真情實感，直指人心深處之共鳴。某雖不認為是絕唱，但也是不可多得的詩句。然能臻此化境者，亦屬鳳毛麟角。若言抄襲……”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姜如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試問，抄襲何人？此等絕唱，原作者豈甘明珠暗投，寂寂無名？此等邏輯，怕是難以自圓其說。”

這個氣質(zhì)內(nèi)斂且打扮貴氣的男人語氣始終平和，卻自有一股令人無法反駁的力量。

兩人話音甫落，人群中立時響起低低的、帶著敬畏的議論：

“是李均李講師！十三歲中舉的那位神童！首輔大人都稱贊他學問扎實，見解獨到！”

“另一位……嘶……看著好生眼熟……莫不是……徐紹庭徐大人？”

“徐紹庭？壬子年殿試二甲第十二名的那位？”

“正是他！現(xiàn)任南京都察院經(jīng)歷司都事！正七品的清流言官！”

“何止！聽聞他還是兵部尚書丁遂丁大人的乘龍快婿！前途無量啊！”

“天爺！這兩位竟都站出來為顧百戶說話了！”

顧懷感知驚人，立刻就將眾人的低語盡收耳中。

李均！徐紹庭！

這兩人的來頭聽上去就了不得，況且目前看來為人或許還不錯，應該是值得結(jié)交之人。

他心中了然，但臉上卻不動聲色，面對他們的仗義執(zhí)言，顧懷鄭重的對二人作揖：“二位先生明鑒秋毫，剖析入理，顧某感激不盡。顧某于詩詞一道，實系門外莽夫，方才幾句，全憑心有所感，偶得之。讓二位先生見笑了。”

顧懷如今的姿態(tài)謙遜得體，毫無自傲之態(tài)。這哪是世人口中的跋扈紈绔呢？

李均、徐紹庭亦是客氣回禮。

談不上英雄惜英雄，但是徐紹庭看著顧懷越看越順眼，眼中欣賞之色更濃。只見他走近兩步，聲音壓低了些，卻依然清晰地傳入周圍人耳中：“顧百戶過謙了。能于不通文墨間偶得天成之句，更為難得，此乃性靈所至，強求不得。”

他話鋒微轉(zhuǎn)，聲音里帶上由衷的敬佩：“況且，徐某在都察院亦有所聞，顧百戶正殫精竭慮，全力追查那樁駭人聽聞、攪得金陵城人心惶惶的‘惡鬼食人案’。此案兇險詭譎，多少衙門避之不及，多少官員束手無策。顧百戶卻能挺身而出，抽絲剝繭，力證其為人禍，此等擔當與赤子之心，才更令徐某佩服！更聞顧百戶南下途中，亦曾仗劍為民除害，力斬為禍鄉(xiāng)野之惡鬼，當真是文武兼資，國之干城！”

他特意強調(diào)了人禍與赤子之心這幾個字，分量極重。

李均亦點頭，語氣真誠地附和道：“不錯。敢接旁人不愿接、不敢接之燙手山芋，敢于為民請命，方顯男兒本色。顧百戶所為，令人敬重。”

有的學子通過張少安劉文舉的事情知道了案件的片段，但更多的學生則對顧懷的事跡一概不知。這番話，尤其惡鬼食人案、力證人禍、挺身而出、赤子之心、劍斬惡鬼等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學子們心中激起千層浪濤！

退回花墻之后的蘇芷蘭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再次投向顧懷，探究之中更添了難以言喻的震撼與異樣神采。

原來他不僅文采斐然，出口成章，更在暗中查辦如此兇險詭譎、關乎滿城安危的大案？還曾親身仗劍斬鬼？這位年輕的錦衣衛(wèi)百戶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顧懷敏銳捕捉到蘇芷蘭的目光，但更在意徐紹庭話中透露的關注——這位都察院的清貴，似乎對自己動向頗為留意？是他那岳丈的授意？

他面上依舊謙和：“二位先生謬贊。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職責所在，不敢懈怠。”

姜如松眼見連李均、徐紹庭這等人物都站出為顧懷說話，言語間滿是推崇，甚至點破其在查辦驚天大案，自己再糾纏無異跳梁小丑。

他臉色青白交加，在眾人復雜目光注視下，狠狠瞪了顧懷一眼，灰溜溜拂袖而去。

一場鴻門宴，終以顧懷詞驚四座、蘇芷蘭維護、李徐權(quán)威背書及其惡鬼案查辦者身份帶來的額外震撼而落幕。顧懷在滿場敬佩、好奇與敬畏交織的目光中，從容告辭。

顧懷尚未回到南鎮(zhèn)撫司四所，他于鐘山書院即席賦出絕世情詩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整個金陵城！

茶樓酒肆、勾欄瓦舍、官衙府邸…街頭巷尾，人人爭相議論：

“聽說了嗎？錦衣衛(wèi)那個顧百戶，在鐘山書院作了首詞！山長都贊不絕口！”

“何止！詞都傳出來了！‘人生若只如初見’…嘖嘖，聽得人心尖兒都顫！”

“書院李講師和都察院的徐紹庭徐大人都親自為他說話，駁斥了抄襲之言！”

“徐紹庭？丁尚書的乘龍快婿？連他都認可了？”

“豈止認可！徐大人還夸顧百戶有赤子之心，敢查那惡鬼吃人的案子呢！說那根本不是鬼，是人禍！”

“我的天！這位顧百戶…捧死人頭驗尸的是他，通靈斷案的是他，如今連傳世好詞也是他…這…這還是人嗎？”

未及日落，錦衣衛(wèi)百戶顧懷鐘山書院即席賦傳世情詞，得山長盛贊、李徐力挺，更揭惡鬼案乃人禍的消息，已如燎原之火，燒遍了金陵的每一個角落。

其文武雙全、深藏不露乃至閻王手段，菩薩心腸的復雜形象，瞬間隨著各種以訛傳訛的小道消息深入人心。無數(shù)請柬飛向南鎮(zhèn)撫司，顧懷一概以“公務纏身，惡鬼案未結(jié)”為由婉拒。

四所小院內(nèi)，張猛、陳墨等人看顧懷的眼神，敬佩已近乎敬畏。這位百戶大人，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手段通天徹地，如今更添文采光環(huán)。

然而，當顧懷帶著一身文名的榮耀回到家中時，迎接他的卻是…冰窖般的氛圍。

姜不寒今日早回了家，她坐在臥室的窗邊，手里捏著一張謄抄著《木蘭詞》的精致花箋，那是她特意讓人去書院抄錄的。她沒看顧懷，只看著窗外的月色，側(cè)臉線條在銀白下顯得格外清冷緊繃。

“回來了？”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嗯，娘子。為夫想死你了。”顧懷人前顯圣，案子又快結(jié)束了，因此心情正好。他絲毫沒察覺到異樣，笑嘻嘻地想湊過去。

“站住。”姜不寒冷冷道。

她終于轉(zhuǎn)過頭，那雙清冽的眸子此刻如同結(jié)了冰的湖面，直直刺向顧懷，揚了揚手中的花箋：“夫君這詩文…寫得真好。字字泣血，句句錐心…尤其是最后那句何如薄幸錦衣郎…當真是情深意切，感同身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