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明百科全書
- 大明1616:從錦衣衛開始
- 櫻桃小磚頭
- 2781字
- 2025-06-20 09:18:13
“醒了?”她將水盆放在架子上,聲音平淡無波,“先行洗漱吧。周縣令送了帖子來,言已在后堂略備薄酌,說是為你壓驚。”
顧懷還有些恍惚,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然后下床洗漱。
冰冷的井水拍在臉上,帶來一絲清醒。他看著銅盆中自己蒼白的倒影,眼底的血絲尚未完全褪去,脖頸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在溫水中隱隱作痛。
昨夜屋頂上那瀕臨失控的顫抖和體內狂暴的渴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頭。
他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去想,換上周縣令準備的另一套干凈布衣。這行頭雖不如錦衣衛的青綠錦繡服威武,倒也合身清爽。
一想到即將要面對周縣令那張堆滿諂笑眼底卻深藏驚惶的臉,以及花廳內那桌冒著熱氣的“薄酌”,顧懷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
驛站的血腥、尸潮的嘶吼、阿貴凝固的眼神……這些畫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沖散了任何進食的欲望,更別提什么虛與委蛇的應酬。
“我不去了罷。”顧懷聲音干澀,帶著不容置疑的煩躁,轉身就想躺回床上,“沒胃口。”
一只微涼卻異常有力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讓他動彈不得。
姜不寒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側,月白的裙裾在暮色中仿佛籠著一層寒煙。她認真的看著顧懷,目光平靜但聲音清泠如冰泉滴落玉盤:
“你必須去。德州驛站化為鬼蜮,上百條性命頃刻湮滅,此等駭人聽聞之事,你身為親歷者、幸存者,更是執天子親軍駕帖的錦衣衛試百戶,需親自向本縣父母官周文德陳明細節,此為職責所系,避無可避。”
她語速平穩,卻字字千鈞,不容置疑。
“更重要的是,武城乃南下運河重埠,亦是官道必經之地。今日你以此身份,于縣衙后堂受主官宴請款待。此乃‘堂宴’,非公事于大堂,亦非私宴于內宅,正是縣令待重要‘過客’或有求于人之禮,乃地方官場通例,尺度拿捏最是微妙。此事明日便會如柳絮飛遍各地,后日便能傳至運河碼頭,乃至鄰縣。此乃‘虎皮’,一紙無形的告示,可震懾沿途宵小,省卻無數麻煩,為后續行程鋪平道路。須知,官場之上,名聲與威儀,有時比刀更利。”
顧懷眉頭緊鎖,額角因壓抑煩躁而隱隱作痛,低聲道:“可我……我腦子還渾著,驛站那鬼東西的嚎叫還在耳朵里打轉!我自復生后本來就記不到事情,連這縣衙里誰是誰都分不清!那周縣令旁邊點頭哈腰的是縣丞還是師爺?萬一露怯,豈不是更糟……”
姜不寒微微側首,眸光流轉,清冷的視線掃過顧懷困惑的臉,如同先生審視不開竅的學生。她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疏離:
“聽好。大明一縣之衙,宛若精密機括,各安其位。主官一人,掌印之尊,曰知縣,正七品,如眼前這位周文德。其權柄甚重,一縣之政令、賦稅、刑名、教化、河工、倉廩,乃至祭祀,皆系于其一身,乃朝廷牧守一方之代表。”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幾分,卻更顯銳利:
“其下,佐貳官二人:其一為縣丞,正八品,佐理縣事,分掌糧馬、巡捕諸務,常在知縣出缺或離任時代行其責,位在知縣一人之下,眾吏之上;其二為主簿,正九品,掌勾稽錢糧、戶籍、文書簿籍、倉庫鎖鑰,乃縣衙錢糧文書之總匯。”
“再下,有首領官一人,曰典史。此人雖無品秩,不入流官之列,卻是知縣真正的心腹爪牙,掌緝捕盜賊、監查囚犯、維持街市治安、管理獄事。其權柄皆系于知縣信任,故往往行事狠辣,以固其位,《大明會典》等雖不列其品,然地方志書記載,‘典史雖微,下轄皂隸、禁卒、弓兵,實為闔城緝奸之耳目,縣令之股肱’,乃縣衙行走于明暗之間的‘夜梟’。”
“至于三班六房,皆為吏員。六房對應朝廷六部,戶房掌錢糧賦稅,吏房掌本縣吏員考績升遷,禮房掌祭祀、科舉、教化,兵房掌驛傳、馬政、民壯,刑房掌刑名訴訟、文牘,工房掌工程營造、水利。三班則為快、壯、皂三班衙役,行奔走、護衛、行刑、拘傳之事。吏雖無品,然盤踞地方多年,熟知民情風物,更掌握文書勾當之實權,乃真正的地頭之蛇。可驅策,莫輕辱,更需提防其陽奉陰違,暗通款曲。”
她一口氣巴拉巴拉說完,廳內燭火搖曳。空氣都仿佛凝滯,只有姜不寒清冷的聲音余韻在回蕩,將這武城縣衙的權力結構與運行法則,赤裸裸地剖開在顧懷眼前。
顧懷聽得頭大如斗,一邊只覺這小小的縣衙,水比侯府還深。另一邊也覺得自家這娘子的見聞著實驚人,簡直就是大明百科全書。文武雙全啊簡直就是,若她是個男兒身恐怕假以時日必是一飛沖天。
顧懷此時又瞥了一眼花廳方向,疑惑道:“那為何不去城中酒樓?那里豈不更顯聲勢?非要在這縣衙后院,憋屈。”
姜不寒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目光如同看穿世事的琉璃:“你是錦衣衛。他周文德有幾個膽子,敢帶錦衣衛去市井酒樓招搖?《大明律·禮律》有‘官員不得于部民處聚飲’,更有‘交通外官’之忌,何況是招搖過市的廠衛!那叫‘市飲’,是自毀官箴、授人以柄。嫌自己官帽戴得太穩?還是嫌‘結交廠衛、圖謀不軌’的彈劾奏章不夠多?后院設宴,名為‘薄酌’,實為半公半私之‘延賓’。后衙待客,既可表敬重,又能掩耳目,免招非議,。雖然已是逾矩,卻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誠意’與‘安全’。”
顧懷啞然。
這官場上請客吃飯也那么多規矩,彎彎繞繞,比惡鬼的利齒還讓人心頭發毛。
“走吧。”姜不寒收回按在他腕上的手,轉身欲回西廂。
“等等!”顧懷下意識叫住她,“你…你不隨我去?”顧懷一想到要單獨面對那滿桌油膩和周縣令的諂笑,頭皮就已經開始發麻了。
姜不寒腳步一頓,并未回頭,清冷的背影在廊下燈籠的光暈中顯得有些單薄,聲音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疏離:“婦道人家,豈可登席?女眷避而不見,是為常禮。公事宴飲,更無婦人登堂之理。官場酬酢,是你們男人的事。”
顧懷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么。他明白,這是規矩,也是姜不寒刻意維持的距離。
顧懷再次回到西廂,他對著銅鏡,有些笨拙地整理著周縣令提供的棉布直裰。這身衣服雖干凈,卻總覺得哪里不順溜,領口也歪了。
這時一只素白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帶著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過他有些凌亂的鬢角,又靈巧地替他正了正衣領,撫平肩頭細微的褶皺。動作輕柔、迅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流暢。
顧懷渾身一僵。
鼻端瞬間被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后寒梅的幽香縈繞。他下意識地低頭,恰好對上姜不寒近在咫尺的側顏。
昏黃的燈光下,她長睫低垂,專注的神情柔和了平日里那份冰霜般的銳利,白皙的肌膚仿佛上好的暖玉,細膩得看不見一絲毛孔。那專注為他整理儀容的模樣,竟真透出幾分……妻子般的溫婉?
一股奇異的熱流猛地竄上顧懷的心頭,混雜著莫名的悸動和一絲不該有的遐思。他看得有些呆了,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就在這心神搖曳的瞬間!
“看夠了嗎?”清冷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破那點旖旎的泡沫。
顧懷猛地回神,臉上騰地燒了起來,尷尬得無地自容:“我…好看嘛所以就…”
話音未落,他只覺小腿迎面骨驟然傳來一陣劇痛!
“嗷——!”
姜不寒閃電般收回了踹出去的腳,面沉似水,眼神冷得能凍裂金石:“滾去赴宴!”
顧懷猝不及防,被這結結實實的一腳踹得一個趔趄,“噗通”一聲,竟直接從西廂門檻摔了出去,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五體投地地趴在了小院冰冷的青石板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