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別院小廳內燭火搖曳，兩人正在別院小廳用膳，氣氛難得有些溫馨。

顧懷正琢磨著離京的行裝細軟，一個門房小廝匆匆跑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油紙信封，神色緊張：

“六爺，六奶奶！剛…剛才有鋪兵路過，托小的把這個交給六爺！”

錦衣衛來信了？顧懷心頭一跳，放下筷子。他剛想伸手去接，旁邊的小姜氏動作卻更快一步，纖手一伸，已然將那信封拿了過去。

她拆開信封，抽出里面的文書，目光飛快地掃過。

顧懷只看到，剎那間，她那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瞬間覆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寒霜！眼神銳利如刀，捏著紙張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怎么了？”顧懷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湊過去看。

只見那文書落款雖然是兵部的關防大印，內容正是關于顧懷的任職令。然而，那官職一欄，寫的卻不是之前說定的“南鎮撫司百戶”，而是刺眼的三個字——“試百戶”！

“試…試百戶？！”顧懷失聲叫道，“不是說好的百戶嗎？怎么變成試的了？！”

小姜氏將文書“啪”地一聲拍在桌上，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聲里充滿了嘲諷和了然：

“呵！好一個顧家！好一個侯府！好手段！這一下，又生生折進去你五年！”

顧懷瞬間如墜冰窟！試百戶，名義上代理百戶職權，但品級、俸祿都低一級，更重要的是，這是個“試用期”！要轉正，至少得熬上五年，還得看上官考評和是否有實缺！這等于把他發配的同時，還給他套上了一個更沉重的枷鎖！

之前大哥依托人脈運作的百戶直接實職，立刻就能拿到相應的權力和油水，現在全泡湯了！這絕對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打壓！

一股被戲耍被羞辱的憋悶怒火直沖顧懷腦門！這顧家，從上到下，當真是沒一個善茬！連最后的體面都不愿給！

第二天，顧懷揣著一肚子火氣和無奈，去了兵部衙門領取正式的官憑勘合。

兵部的吏員態度倒是公事公辦，沒怎么為難他。只是當顧懷接過那象征“試百戶”身份的腰牌，青綠錦繡服，繡春刀，以及一份蓋著兵部大印的勘合（另一半已先行發往南鎮撫司用于核驗身份）時，那負責交接的主事面無表情，如同宣讀判決般補充道：

“顧試百戶，按制，試職五年期滿，無過有功，方可呈報轉正。另，兵部令，五日內離京赴任，不得延誤。”

“是，下官明白。”顧懷忍著氣，抱拳應下。

走出兵部大堂，隱約還能聽到里面幾個低階官吏的竊竊私語：

“那就是顧家老六？宣寧侯府那個有名的……”

“看著倒不像傳聞中那么跋扈？還挺守規矩……”

“噓！人不可貌相！不過……南鎮撫司試百戶？嘖嘖，這差遣，夠‘體面’……”

“侯府水深啊……”

“顧家……嘖嘖嘖……”

顧懷充耳不聞，捏著那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腰牌和勘合，只覺得胸口堵得慌。五年！又白白浪費五年！這顧家的“厚禮”，他算是刻骨銘心了。

回到別院，顧懷將東西遞給小姜氏，臉色陰沉：“五日內離京。娘子，咱們怎么走？水路快些，還是陸路穩妥？”

小姜氏把玩著那塊“試百戶”的腰牌，眼神冰冷，聞言抬眼看向顧懷，斬釘截鐵：“陸路。”

“陸路？”顧懷一愣，“為何？水路不是更快更舒服嗎？”

小姜氏放下腰牌，豁然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到窗邊。她的目光穿透窗欞，落在院中那特意辟出的擺放著兵器架的小小練武場上，聲音清冷如冰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因為這一路上，我還要教你刀法。”

“教我……刀法？”顧懷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隨即忍不住笑了出來，帶著點大男子主義的輕視，“娘子，你教我？”

他融合了顧宴寧的記憶，雖然原主是個紈绔，但勛貴子弟，從小騎射武藝也是必修課，顧宴寧的功夫底子雖然稀松，但也算摸過真刀真槍，自認對付尋常人沒問題。

他實在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看似纖弱高挑的妻子，能教自己什么刀法？

小姜氏轉過身，臉上并無惱色，只是那雙杏眼里閃爍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光芒。她紅唇微啟，吐出兩個字：

“比試。”

“什么？”顧懷沒反應過來。

“贏了我，聽你的，走水路。”小姜氏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輸了，聽我的，走陸路，路上乖乖跟我學刀。”

顧懷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挑戰”弄得有些懵，但看著小姜氏那平靜卻充滿壓迫感的眼神，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也上來了。他好歹是個男人，還有原主的武功底子，難道還打不過一個深閨婦人？

“好！”顧懷豪氣頓生，一口應下，“一言為定！”

兩人來到練武場。兵器架上擺著幾柄未開刃的木刀，用于練習。

顧懷信心滿滿，挑了一柄形制與錦衣衛制式繡春刀極為相似的狹長木刀，掂量了一下，手感尚可。他擺了個記憶中顧宴寧常用的起手式定膝刀勢，雖然起刀的姿勢有些花哨，但也算有模有樣。

小姜氏則隨意拿起一柄刀身更寬、刀頭帶弧、形制類似倭刀制式的木刀。她沉下腰氣息沉凝然后擺出持刃對賊式，整個人瞬間散發出一種與方才截然不同的銳利無匹的氣勢！

顧懷心中微微一凜，但箭在弦上，他低喝一聲，踏步前沖，手中木刀劃出一道弧線，帶著風聲，直劈小姜氏肩頭！這一下，他用上了七八分力，速度也頗快，想著一招制敵，挽回點男人的面子。

然而，就在他刀鋒即將觸及小姜氏衣衫的剎那！

小姜氏動了！

她的動作快得超出了顧懷的視覺極限！仿佛一道模糊的殘影！手中那柄看似沉重的木刀，在她手中輕若無物，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橫向一格，精準地架住了顧懷劈來的刀鋒！

“咚！”一聲沉悶的交擊！

顧懷只覺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傳來，手臂微麻。他還未及變招，小姜氏的動作卻如行云流水，毫不停滯！在格擋的瞬間，她身體如同鬼魅般不可思議地向側前方滑出半步，同時整個身體猛地向下潛沉！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她手中那柄寬厚的木刀，如同被賦予了雷霆萬鈞的力量，化作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灰影，自下而上，帶著一種摧枯拉朽的剛猛氣勢，精準無比地撩擊在顧懷木刀刀身中段——那最不受力、結構最薄弱的點上！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刺耳無比的斷裂聲驟然爆響！

顧懷只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巨力，如同驚濤駭浪般從刀柄狂涌而來！虎口瞬間崩裂劇痛，整條右臂都被震得失去了知覺！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中那柄結實的木刀，竟如同被巨錘砸中的朽木，從中應聲而斷！上半截刀身如同被巨力拋飛，旋轉著呼嘯飛出，“哐當”一聲巨響，狠狠砸在數丈外的石階上，碎屑紛飛！

顧懷保持著前沖劈砍的姿勢，如同一尊僵硬的石雕，呆立在原地。手中只剩下半截斷刀，斷口處木茬猙獰。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地上的斷刃，又猛地抬頭看向對面——小姜氏已然收刀而立，氣息平穩如初，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擊只是隨手拂去了肩頭的塵埃。

巨大的視覺沖擊和心理震撼，倒是讓他想起了（繡春刀）電影中丁白纓對沈煉的那一刀！

剛才那一刀的速度、力量、角度、時機的把握……完全顛覆了他對“武功”的所有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花架子，那是純粹的、千錘百煉的、只為殺戮而生的戰場殺伐之術！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小姜氏那張依舊清冷絕艷的臉龐，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震撼、難以置信，以及一種……面對非人力量時近乎本能的驚駭與……難以抑制的崇拜。

喉嚨干澀地劇烈滾動了幾下，一個荒謬絕倫卻又無比貼切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空白一片的腦海中炸響，帶著變調的的驚呼脫口而出：

“我……我的娘子……是劍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