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這么快？！”

女子的速度很快，陸遠沒有留力，卻始終落后兩三個身位。

忽然，領先一些的女子止住腳步，浪花也停了下來——她快到極限了，前進的浪花來自于那些承載著記憶的根器，但卻是通過她這個載體才能向前，對她本身消耗不小。

陸遠也跟著停了下來，前面的腳印不多了，再繼續前進自己就可能需要先承載那些腳印主人的記憶，必然會落后。

雖然看不清楚，但陸遠有種預感：

終點不會太遠了。

見女子遲遲沒有動作，陸遠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么情況，但自己這邊只要有腳印還是可以走的。

陸遠踏出一步，卻看到“鏡子”中女子低頭朝自己看過來，原本只露出半身的她此時雙腳正與自己站位對應——從陸遠的位置看過去，這也是一雙腳印。

陸遠能看出來，女子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將自己與陸遠雙方化作了一個印記，各自承擔，將記憶化作攻伐之術。

周圍的環境在不斷變化，如水中月，由朦朧到映入現實。

……

陸遠睜眼，胸口悶得慌，像是壓著兩個哈密瓜的重量。

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

“郡主，您醒了嗎？”

“這是那個女人的過往記憶。”陸遠在心中道。

之前陸遠不是沒有經歷過代入女子視角，但在閨房醒來之中還是第一次，不過他現在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更想知道是這個女人想干什么，是覺得她的記憶能困住自己？

或者說只是在拖延時間？

對方那么有信心會在自己之前醒來嗎？

她的儀仗是什么……

洗漱之后，丫鬟為“郡主”梳妝，不知為何，陸遠看向鏡子中的“郡主”有種淡淡的哀傷。

有了上一次在書圣幻境中的經歷，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情緒。

之后，“郡主”給自己的父母請安，用早膳，學女紅……

一切都很和諧、平淡，陸遠能夠共鳴到的那些情緒中卻又處處透露著些許別扭。

……

午后。

“郡主”在院中閑逛，享受著陽光，看到兩個護衛在忙活，

“你們在做什么？”

院中護衛瞧見詢問的是自家小姐，答道：

“小姐，后院找到一只貍貓的尸體。”

“郡主”眉頭皺起：

“埋了吧。”

“唯。”

兩個護衛自然沒有什么意見，正要提著貓尸出門，卻又被叫住。

“等一下，送我房間吧。”

“……唯。”

關門。

“郡主”看著地上用毯子包著的貓尸，忍不住捂嘴，可笑聲還是從齒間露了出來：“呵呵呵呵呵……”

她的血統上限很高，但天地大變，上古血統開發異常緩慢，這只貓妖連化形都做不到。被選中參加這一次的百年大計，這對她來說是一次機會，她已經在王府做了一年的貓，終于找到機會，趁著郡主生病七魄不穩侵占了這具身體，而真正的郡主陷入了沉睡。

“郡主”抓起地上的貓尸嘶啞、咀嚼、吞咽，以后她是人了。

……

陸遠看到這里，知道了為什么“郡主”的表現一直透露著不和諧的地方，雖然竭力模仿，但畜生習性難改，終歸不是真的人。

忽然，陸遠周圍的世界變得黑暗。

郡主出現在陸遠的身邊，“它奪走了我生活。”

陸遠沒有說話，就這么看著郡主，似乎是看不清，還靠近前來，幾乎臉貼臉。

郡主：“……”

陸遠還想伸手戳一戳。

周圍一黑。

……

“郡主”很享受現在的生活，有優渥的生活條件、寵愛自己的父母、言聽計從的手下……但這一切被一聲貓叫叫停了，貓妖的族人找到了她，要她配合換掉王府上下所有人。

“郡主”下意識想拒絕，但知道上面已經注意到她之后還是選擇了妥協。

就這樣，王府上下百余口人被替換，本來他們的任務就是替換之后盡力潛伏，貓妖們也是這樣做的，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一次偶然落水之后，真正的郡主恢復了片刻清明，而屬于貓妖的意識陷入沉睡，郡主她很害怕，自己似乎失去了一段記憶，她想要找人求救，但在王府中她看到的是自己父親舔手的動作，白日裸身交媾的護衛和丫鬟……

“畜生！”

郡主留下一句話，再次陷入沉睡。

貓妖醒來之后渾然不知，當是自己睡了一覺。

……

郡主再次出現，似乎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她離陸遠比較遠：

“它們殺害了我的父母，毀掉了我的一切，他們該死，對嗎？”

陸遠沒有理郡主，而是點評道：

“有種千與千尋的味道。”

……

而后，真正的郡主蘇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她曾想過讓官府處理，但投石問路的那一只貓妖被直接砍了，但她想要做的是救人。

她開始謀劃，學習，掙扎，嘗試。

但最終發現自己能保留意識完全是一個意外，她真正的家人早就死了。

彷徨、痛苦、絕望……這些情緒足以摧毀一個人的心防，也造成了郡主最后的歇斯底里：

【正月十五，元宵燈會，郡主斬端王一家于朱雀大道前。】

面前是一個又一個端王府護衛，為“正義”出手的江湖俠士，甚至是朝廷的兵甲……

她持一把劍，只為復仇，有進無退。

陸遠再一次看到了這一場景，只不過上一次是躺著的，而這一次是以第一視角體驗的。

斬落一個個擋在面前的敵人。

她的父母親族就在那里！

揮劍！

……

郡主再一次站在陸遠的身前，紅著眼握住他的手，“他們為什么要攔著我？！我只是想要復仇，你會幫我的，對嗎？”

……

郡主拖著沉重的鎖鏈被押入天牢，她看了很久墻壁，

很輕地悶哼一聲，

低頭，

再也沒有醒來。

【正月十五夜，

郡主自縊于獄中。

后平反，

為妖所為。】

郡主的一生不長，落下紙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

郡主紅著眼看向陸遠：“你好狠的心。”

她能切實感受到面前男人的心中毫無所動，甚至沒有一絲名為同情的情緒。

陸遠自顧自地哼了一句：“果然童話里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郡主的語氣轉軟：“求求你，我困在這段記憶里不知多少年，經歷了一遍又一遍……我想要解脫，幫我……”

陸遠翻了個白眼：“你這只貓還裝什么人，不累嗎？太尷尬我都不想理你。”

貓妖：“……”

“你是怎么發現的？”

“你的原形是一只變異貓鬼，對吧，我認識那具尸體。”

貓鬼，外形為家貓，多尾，善移財幻術，噩夢詛咒。

演戲需要對角兒，當一個人不愿意繼續陪你演下去的時候，再多說一句話都顯得惺揉造作。

貓鬼：“……”

沉默，良久的沉默。

陸遠沒有給貓鬼面子，繼續道：

“而且什么時候環境還有解說旁白了。

其實，你根本不存在，對嗎？

你如果真的有操控黑水產生印記這么高的權限的話，直接驅逐我不是更簡單嗎？

但你，做不到。

這一切都是你根據我的記憶編造出來的……

從我看向水下的時候就已經中招了。”

貓鬼第三次沉默。

陸遠：“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陸遠之前的話很氣貓，但貓鬼還是接住了這個轉移尷尬的話頭，

點頭，

道：

“可以。”

“你個畜生為什么要一直裝成郡主的樣子？”

“嗙！”

貓鬼炸了！

氣的！

……

……

陸遠睜開眼睛，他還保持著看向水下的姿勢，“鏡子”中的女子下半身在海浪之中，像是一條美人魚，但他知道那是一只貓鬼。

女子眼神呆滯，一動不動。

“幻境中的貓鬼炸了之后影響到本體了嗎。”

陸遠之前也沒有想到女子的偷襲來得如此突然，而且不愧是老妖怪，這幻術功夫比小狐貍之類的要厲害不知多少倍。

“咦？”前方原本一片漆黑的地方出現了一排新腳印，不過卻是拐彎了的，陸遠看向腳下的女子若有所思。

“所以，我還在幻境里？”

……

女子竭力發動自己的能力，身后的六根尾巴已經有四根變得虛幻，但對面那個人還是馬上就要醒來了！

原本以為對面的只是一個誕生自冥河的低智慧生物，絕對抵御不了自己的幻術，這一猜測可以排除了，對方在幻境中的反應異常活躍，并不是冥河生物該有的反應。

現在來看，對方并不是個修為高絕的老東西，更像是對破解幻術一道很有經驗的修士。

“可惡，可惡，為什么要讓我在這里遇到這種家伙！明明只差一步了！”

女子覺得自己很倒霉。

女子知道自己離目標只有最后一點距離，三個浪花或者更少……但她現在離開不了，強行結束幻術自己會承受很嚴重的反噬，那樣絕對會被對方爭先。

“豁出去了！”

女子知道自己要是完成不了任務，沒有大圣的庇護，最后也只會湮滅在這冥河之上，壓箱底的招式要是命都沒了還藏著也就沒什么意義了。

六條尾巴盡數燃燒，女子眼中翻白。

……

眼前的美人魚忽然靈動起來，陸遠被嚇了一跳，來不及吐槽，周圍的環境再一次改變。

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

陸遠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在變低，忽然感覺周圍很吵，而且身上好痛。

“嘶！”

陸遠抱頭滾地。

女子出現在陸遠身邊，看著這個年歲很小的陸遠，“呵呵”一笑，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對方確實不是個老家伙，不然自己的入侵不會如此順利。

女子舔了舔嘴唇，道：

“接下來，只要解構這一段記憶，就能讓他永遠困在這里甚至神魂湮滅……”

女子主動加深自己和這一段記憶場景的聯系，身如親臨，周圍的那些“馬賽克”動了起來。

女子突然感到心悸，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從頭頂掃過——這是一頭山岳一般的巨象，那房屋大小的陰影是巨象的一足。

“祖？！”

女子心跳個不停，那讓貓窒息的恐怖威壓，對方還不是針對自己，僅僅是路過就如此恐怖！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喊出這個稱呼，但那樣的存在似乎品階的條條框框已經不能將其框住。

巨獸不止一頭，但女子已經不敢抬頭看。

在她的世界中，大地在搖晃，轟鳴與尖叫聲響起，女子感覺自己像是大海上雷暴雨中的一葉扁舟，弱小可憐又無助。

“不行！得趕緊離開！”

看著那個滿地打滾的小男孩，女子差點罵出聲來，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種鬼地方，這里絕對不是五大洲！

女子想要解除這種聯系，但因為之前的兩個幻境，一時間兩者糾纏太深。

此時，求生欲驅使著女子的頭腦飛速轉動。

“毀了他！”

只要將這段記憶里的陸遠化身毀掉，雖然達不到殺人的目的，但對方神魂損傷也得養上好些年，自己也能離開。

女子雙手化爪，朝小男孩撲了過去。

……

道玄宗。

小泉峰。

躺椅上的齊明突然睜開雙眼，煌煌劍威直上天穹，風起云動，轟轟雷鳴震四方！

“孽畜，爾敢！”

道玄宗各處沒有聽到這一聲咒罵，但那讓天象一朝改的恐怖的劍氣驚動了無數人。

“張郎快躲，早就告訴你不要隨便發誓了。”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咦，這是把天劫斬了？！”

“不會是妖王打過來了吧？”

……

幻境中，女子爪尖已經刺入小男孩的皮膚，對方卻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得手之際，女子卻感覺到生死危機，身上汗毛乍起！

原本這些幻境中的存在不會主動攻擊自己才對，但一個身影卻硬生生轉向自己。

那是一個身穿黑色道袍的男子，眼神很平淡，手中的劍也很普通，甚至只是隨便撿起的一塊廢銅爛鐵打打磨出來的，但那一股仿佛天地都能切開的銳利劍氣做不得假。

男子隨手揮出一劍，同時好像張口說了什么。

不過女子已經聽不到了。

男子皺眉，臉上的冷峻褪去，顯得有些蠢帥蠢帥的，自己剛才好像走神了，這可是戰場大忌，這點時間夠自己死好幾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