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星移
甬道冰冷而漫長，傾斜向下，仿佛直通九幽。粗糙的石壁掛滿濕冷的露珠，腳下石階布滿滑膩的苔蘚。昏黃的油燈光芒在前方那佝僂的身影手中搖曳，將他枯瘦、扭曲的影子拉長投在嶙峋的石壁上，如同鬼魅。唯有脖頸間青銅鈴鐺發出的輕微“啷啷”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指引。
柳煙背負著林溪，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艱難。背后的灼熱與自身的傷痛、寒意交織，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她的意志。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極限，緊緊鎖定著前方引路的守門人。那渾濁的死魚眼，那無聲的引路，都透著無法言喻的詭異。甬道深處彌漫的陳舊塵埃和冰冷金屬銹蝕的氣息越來越濃，帶著一種時光凝滯的沉重感。
突然，前方的守門人停住了腳步。
這里已是甬道的盡頭，一處較為開闊的天然石穴。石穴中央，地面并非天然巖石，而是由無數塊大小不一、顏色深沉、刻滿復雜而陌生古老符文的黑色石板拼接而成！這些石板構成的圖案極其繁復，中心區域微微凹陷，形成了一個直徑丈許的圓形平臺。平臺的中心，赫然鑲嵌著一塊拳頭大小、棱角分明、不斷流轉著微弱幽藍色星芒的奇異礦石！那礦石散發出的氣息，冰冷而深邃，竟隱隱與林溪右臂傷口處殘留的混沌星芒產生了極其微妙的共鳴！
整個石穴，都被一種無形的、沉重而古老的力量場所籠罩。空氣在這里似乎都凝結了，帶著一種奇異的“滯澀”感。
柳煙的瞳孔驟然收縮！她從未見過如此精密的非天然符文陣列！這絕非尋常修士所能為！這氣息……古老得令人心顫！她體內的雌符竹片似乎也受到這力場的影響，溫潤的表面泛起了一層極其細微、幾乎不可察的微光。
守門人佝僂著身體，緩緩轉身。他那渾濁的死魚眼，第一次，越過柳煙，落在了她背上昏迷的林溪身上，確切地說，是落在那烙印著星芒黑氣的右臂之上。那眼神深處，死水般的空洞似乎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一絲極其復雜難明的漣漪——有審視，有確認，似乎還帶著一絲……宿命般的沉重？
他沒有再看柳煙，而是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抬起他那枯枝般、布滿褶皺的手，顫抖著，指向石穴中央那塊鑲嵌著星芒礦石的平臺中心。
意思不言而喻——站上去。
柳煙的心猛地一沉。疑慮如同藤蔓般瘋長。這詭異的平臺，這散發著與林溪同源卻又截然不同冰冷氣息的礦石，這古老得令人窒息的力量場……站上去會發生什么？是生路？還是另一個無法想象的陷阱？
“此陣……通往何處？”柳煙的聲音冰冷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
守門人沒有回答。他甚至不再看柳煙。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啟動這座古老陣法之上。他枯瘦的手，艱難地、仿佛需要耗盡全身力氣般，緩緩抬起，最終，顫抖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了他脖頸間懸掛的那枚布滿銅綠的青銅鈴鐺。
“啷——！”
一聲遠比之前清越、悠長、仿佛穿透了時光阻隔的鈴音驟然響起！
這鈴聲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蒼茫的韻律！鈴聲蕩漾開來的瞬間，整個石穴中那沉重的力場仿佛被瞬間激活！
嗡——！
地面上的黑色符文石板逐一亮起！幽藍色的光芒如同流淌的星河，沿著那些復雜玄奧的線條急速蔓延、點亮！光芒瞬間匯聚到中央平臺之上！那塊鑲嵌其中的星芒礦石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幽藍光華！光芒如同實質的觸手，瞬間纏繞上站在平臺中心的柳煙和她背上的林溪！
柳煙臉色劇變！她本能地想要掙扎，想要脫離這光芒的束縛！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那光芒并非實質的傷害，卻帶著一種沛然莫御的、無法抗拒的空間剝離感！仿佛整個身體，連同靈魂，都要被這股力量從原地硬生生“撕扯”出去！眼前的一切——昏黃的燈光、佝僂的身影、冰冷的石壁、閃爍的符文——都開始劇烈地扭曲、拉長、旋轉！如同墜入一個光怪陸離、支離破碎的萬花筒！
“唔！”柳煙悶哼一聲，劇烈的眩暈感和神魂被拉扯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她唯一能做的是用盡最后的意志，死死抓住背后的林溪，確保兩人不會在這恐怖的傳送中被分離！
光芒越來越盛！空間扭曲達到了極致！
就在意識被徹底撕裂的前一剎那，柳煙模糊的視線似乎瞥見，石穴入口處，一道詭異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的幽暗影子，悄無聲息地穿透了厚重的石門，帶著冰冷而漠然的氣息，向著平臺中心撲來！是河心怪物？還是……那個一直如同陰影般存在的玄袍客？！
然而，光芒徹底吞噬了一切！
嗡——！
一陣足以撕裂神魂的劇烈震蕩傳來！柳煙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空間亂流，被無數無形的巨力瘋狂撕扯、擠壓！眼前是絕對的混沌與光爆！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間被剝奪！唯有背上傳來的林溪那微弱卻滾燙的體溫，是她最后錨定的真實！
緊接著，是徹底的黑暗與虛無。
所有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驟然熄滅。
……
……
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
遙遠而模糊的聲音，如同隔著厚厚的毛玻璃，斷斷續續地傳入柳煙的感知。
“……氣息……對……就是……竹村……”
“……男……傷……重……詭異……”
“……煙兒……真元枯竭……道基受損……”
“……速報……長老……”
“……先穩住……心脈……”
聲音清冷、急促，帶著一種柳煙從未聽過的、屬于頂尖仙門才有的、如同玉石般冰潤卻又隱含威儀的腔調。是女子。
空氣變了。
不再是地底深淵那種腐朽、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渾濁。而是一種……清冽、干凈、帶著絲絲縷縷草木清香和某種宏大法陣運轉時散發出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靈力波動的氣息。這氣息純凈而浩瀚，浸潤著四肢百骸，讓她體內枯竭受損的經脈，如同久旱龜裂的土地遇到了甘霖，本能地、貪婪地試圖汲取一絲絲溫暖。
她嘗試著想要睜開眼，眼皮卻重若千鈞，每一次嘗試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身體仿佛被巨石碾過，每一寸骨骼、每一條經絡都在呻吟、在灼痛。尤其是強行催動真元和硬抗風暴沖擊帶來的內腑創傷，此刻如同蘇醒的毒蛇，狠狠噬咬著她殘存的意識。
林溪……林溪呢？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混沌的腦海炸響！她猛地掙扎，試圖感知背后的重量和那滾燙的體溫！
背上一空！
這個認知帶來的巨大恐慌瞬間壓倒了所有的傷痛和虛弱！她不知從何處涌起一股力量，發出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林…溪…”
這聲音細若蚊吶，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但顯然，有人聽到了。
那清冷的女聲似乎靠近了一些，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訝：“她醒了？意志倒是驚人。”
隨即，一只微涼卻異常穩定、蘊含著精純溫和療愈真元的手，輕輕搭在了柳煙冰冷的手腕上。一股如同春日暖陽般精純的靈力緩緩注入，溫和地梳理著她體內狂暴紊亂的氣息，強行撫平著她因掙扎而加劇的傷勢。
“莫要強行運氣，你傷勢極重。你的同伴……亦在救治。”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清晰地在柳煙耳邊響起。
同伴……亦在救治……
林溪……還活著……
這幾個字如同最有效的良藥，瞬間瓦解了柳煙強行支撐的最后一點意識。緊繃的心弦驟然松弛，巨大的疲憊和黑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將她殘存的意識徹底吞沒。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她最后模糊感知到的，是空氣中那清冽純凈到極致的草木靈氣，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如同仙樂般飄渺的……悠揚鐘聲。
鐘聲清越，滌蕩心神，帶著一種俯瞰塵世、超然物外的氣息。
此地……絕非地底深淵。
她……和林溪……似乎被送到了……某個……了不得的地方。
意識的最后碎片中，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伴隨著那獨特的鐘聲和氣息，模模糊糊地劃過腦海——
峨……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