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市中心的晚風帶著燒烤的煙火氣，鉆進新公寓敞開的飄窗。沈亦大字型躺在光潔的木地板上，身下是還未拆封的床墊包裝紙，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新家具的木頭味混著一點油漆的微辛，空氣里是純粹的“新”。

手機孤零零躺在一旁，屏幕還亮著，幽幽映著那條來自【晴空晚霞】的信息——字字如磚，砌著一座學術的高墻：《廣韻》、《集韻》、入聲、仄韻……沈亦瞥了一眼，只覺得腦門上刻了個“懵”字。

“入聲……仄韻……”他抬手撓了撓后腦勺，嘴角向下撇了撇，“吼個詩還得先考個古漢語八級？嘖，麻煩。”

比起這位神乎其技的“聲音結構分析大師”，肚子里的抗議顯然更實在。“咕嚕嚕——”一曲空城計唱得甚是嘹亮。

沈亦一個利落的鯉魚打挺……沒挺起來，腰酸了一下，順勢改成懶洋洋的貓翻身坐起。得，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什么韻集大佬，什么入聲分析，統統先靠邊站！

他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撈起那件洗得發白、穿著舒服的灰色舊帽衫，揣上快沒電的手機和鑰匙，“啪嗒”輕巧帶上門。新家，飯后再來寵幸！

電梯下行，手機又“叮”了一聲。李想的短信：“沈老師！‘喬遷喜’果籃和點心放門房了！小小心意，祝您新居吉星高照！”

沈亦眉毛一揚，樂了：“嘿，星海這狗腿子當得還挺稱職。”這服務，有點“生活小管家”那味兒了。

小區門房。大爺笑瞇瞇地指了指墻角一個巨大的、扎著亮金色緞帶的水果籃和一盒印刷極其精美的糕點盒。沈亦也不客氣，咧嘴一笑：“謝了大爺！”一手拎一個，分量十足。

他沒回家放東西，步子一拐，徑直走向那個煙火氣十足的老地方——老王頭燒烤攤。街角拐彎，霸道的孜然辣椒香混合著木炭燃燒的暖意撲面而來，像老朋友張開的熱烈懷抱。

人聲鼎沸的攤子邊，塑料桌椅都泛著油光。沈亦熟門熟路地蹭到角落一個空位，把大果籃和點心盒子往桌腳一墩。“王叔！五十串肥瘦！倆烤雞中翅！十個烤饅頭片！兩串大腰子！一碟毛豆花生！先來一大杯扎啤！”聲音洪亮又自在，混在鼎沸的人聲里毫不違和。

“好嘞！小沈！還是老樣子！”老王頭洪亮的嗓子應著，炭火上立刻滋啦作響，油花兒跳躍，香氣爆裂！

扎啤先到，金黃的液體堆滿雪白的泡沫。沈亦抓起杯子，冰涼的感覺沁入手掌，他舒服地呼了口氣，仰脖子就是一大口！爽！透心涼！

手機屏幕亮著，【晴空晚霞】那冷冰冰的“發音診斷報告”還在。沈亦嚼著老王頭贈送的一小碟鹽水煮花生米，看著屏幕，臉上沒有絲毫煩躁，反而嘴角一咧，露出點看樂子的興味。

“真夠執著的啊這位……”他小聲嘀咕著，指尖在油乎乎的屏幕上麻溜地戳開回復框。既然大佬這么愛講究，那他這個“野生派”就得“坦誠相待”。

【山野散人沈亦】回【晴空晚霞】：

“大佬！受教受教！（拱手.jpg）您這耳朵是儀器做的吧？一個字兒就能拆出這么多門道，服了！”

“不過實話實說啊，我這路子野慣了，高興了就吼兩聲，哪顧得上什么平上去入？（捂臉哭.jpg）您說得太專業，我聽著跟天書似的。”

“要不這樣？您開個直播講堂唄？專教這些古調門道？我肯定搶前排小板凳，認真學習！（掏出小本本.gif）那本《文韻集》，您當‘課后讀物’借我行不？我啃書慢，您多擔待！（作揖求饒.jpg）”

“附贈自動回復：【新手上路，知識付費隨緣，V我50買串補腦不？】”

點擊發送！

沈亦“嘿”地笑了一聲，把手機屏幕朝下，“啪”地一聲拍在油膩膩、帶著燒烤簽子劃痕的塑料桌面上！那動作帶著點甩脫麻煩的痛快勁兒。

煩惱？壓力？在絕對的美食面前，統統都是紙老虎！

“串兒來嘍——！”老王頭洪亮的吆喝聲穿透喧囂。一個巨大的不銹鋼托盤“哐當”一聲墩在沈亦面前，熱氣騰騰！上面堆滿了烤得焦黃油亮、散發著致命誘惑的肉串、雞翅、面筋！最頂上，那兩串肥碩飽滿、烤得微微卷曲、滋滋冒著油泡的大腰子，如同王冠上的明珠！

沈亦眼睛都綠了！他二話不說，伸手就抓起一串滾燙的羊腰子，也顧不上燙，張嘴就是狠狠一口！

“嘶——哈！”滾燙的油脂混合著孜然辣椒的霸道香氣在口腔里瞬間爆炸！那獨特的、帶著點臟器特有風味的肥美口感，裹挾著炭火的焦香，如同一股狂暴的熱流，從舌尖一路燒到胃里！再配上冰鎮啤酒那透心涼的沖刷——

爽！

這感覺，比直播間里那幾百萬的打賞特效加起來都帶勁！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呼！每一根神經都在雀躍！剛才被那條“學術通牒”凍僵的靈魂，瞬間被這人間煙火烤得暖烘烘、油汪汪！

他左右開弓，一手肉筋一手雞翅，吃得滿嘴流油，腮幫子鼓得像倉鼠。冰啤酒一杯接一杯地灌，冰與火的極致碰撞在喉嚨里上演著永不落幕的交響樂。周圍是鼎沸的人聲：隔壁桌劃拳的吼叫、情侶的竊竊私語、小孩的哭鬧、老板的吆喝、烤串的滋啦聲……這些粗糙的、真實的、帶著生活毛邊的聲音，構成了最完美的BGM。

手機？早就被遺忘在桌角的油漬里了。屏幕朝下，安靜如雞。至于那位可能正對著手機屏幕、眉頭緊鎖研究他那條“油滑”回復的“晴空晚霞”大佬？還有那本不知道是什么天書的“課后作業”？

沈亦抓起最后一塊烤得焦脆的雞皮，塞進嘴里，滿足地咀嚼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他仰頭灌下杯底最后一點冰涼的啤酒泡沫，長長地、帶著飽嗝地舒了一口氣。滾燙的食物和冰涼的酒精在胃里交融，帶來一種微醺的、飄飄然的滿足感。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被辣椒油染得紅亮、帶著十足煙火氣的笑容，就著燒烤攤上空彌漫的、混合著肉香、炭火氣和城市夜風的復雜氣息，無聲地吹了口氣。

風卷著燒烤的濃煙，打著旋兒升騰，擾亂了上方清冷的月光。

也吹散了心頭那點剛冒頭的、關于“韻書”和“大佬”的陰霾。

嘿。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隨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