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塔的門是透明的。

季長離站在塔前，伸手觸碰那看似空無一物的入口。指尖傳來水波般的阻力，緊接著是刺骨寒意——不是溫度上的冷，而是某種直達靈魂的戰栗。門后隱約可見無數鏡子，每個鏡面都映出不同的景象。

“你確定要進去？“顏青璃耳后的劍紋泛著微光，“我感覺到...里面有東西在等我們。“

季長離沒有立即回答。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斷劍尖——從天劍棺中得到的半截開陽劍。劍尖上的符文正與鏡塔大門產生共鳴，閃爍著不祥的血色光芒。

“天魔用三姨做誘餌，引我們發現這座塔。“他握緊劍尖，“這意味著塔里有它想要的東西...或者害怕的東西。“

顏青璃的獸瞳微微收縮。自從青丘魂與劍骨融合，她對危險的感知越發敏銳。此刻，鏡塔給她的感覺就像一張半張的嘴，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我走前面。“她突然搶過劍尖，“青丘皇族對幻術有抗性。“

沒等季長離阻攔，顏青璃已經踏入鏡門。門面泛起漣漪，她的身影瞬間被千百面鏡子復制。季長離急忙跟上，穿過水膜的剎那，無數個“自己“從四面八方瞪視而來——

有身穿龍袍的帝王，有乞丐裝扮的浪人，有全身籠罩在黑霧中的魔修...每個倒影都代表一種人生可能，每個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別看太久。“顏青璃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這些鏡子會吸走魂力。“

季長離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腳下的地面也是鏡面，映出他透明化的右胸——現在那里布滿了青金色紋路，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兜住心臟。更奇怪的是，當他凝視那些紋路時，竟能隱約感知到顏青璃的情緒波動。

塔內空間比外觀大得多。無數鏡子以違背幾何規律的方式排列，形成錯綜復雜的迷宮。有些鏡面映出過往記憶，有些則展示從未發生的場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當他們經過時，部分鏡中倒影會自行活動，做出與本體不同的動作。

“往哪走？“顏青璃停下腳步。前方出現三條岔路，每條都布滿鏡子。

季長離閉眼感應劍尖的脈動。當他轉向左側通道時，劍尖明顯變熱：“這邊。“

通道盡頭是間圓形鏡室。中央懸浮著面等身鏡，鏡框由七把交錯的小劍組成。鏡中映出的不是他們現在的模樣，而是季長離完全透明化的身體，和顏青璃徹底石化的雕像。

“預言之鏡...“顏青璃伸手觸碰鏡面，“展示的是最可能的未來。“

她的指尖剛碰到鏡面，異變陡生——鏡中“石化“的顏青璃突然睜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現實中的顏青璃驚叫一聲，卻無法掙脫。更可怕的是，石化現象真的從接觸點開始蔓延，眨眼間就覆蓋了整個右臂。

“青璃！“

季長離揮劍斬向鏡面。開陽劍尖與鏡面接觸的剎那，整個鏡室劇烈震動。鏡子沒有破碎，反而像水面般吸收了這一擊，隨即射出七道劍光反擊。季長離勉強躲過六道，第七道擦過右肩，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

奇怪的是，沒有血——傷口處直接呈現出透明化的組織，仿佛他的一部分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

“用...青霄劍氣...“顏青璃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我們...一起...“

季長離立刻會意。他左手握住她未石化的左手，兩人靈力交融的瞬間，熟悉的青金色光芒再次涌現。這次光芒更加強烈，形成一柄虛幻長劍懸在兩人面前。

“斬！“

隨著顏青璃一聲嬌叱，青霄劍氣劈向預言之鏡。鏡面終于出現裂紋，抓住她的那只“石化手“被迫松開。裂紋迅速蔓延，最終整面鏡子轟然炸裂。

飛濺的碎片沒有落地，而是懸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畫面。季長離捕捉到幾個關鍵片段：

——九霄劍尊站在鑄劍爐前，將某種青色液體倒入模具；

——同樣的劍尊，現在卻從自己眼眶中挖出一顆眼球；

——最后畫面中，眼球被交給青丘大長老，而劍尊空洞的眼窩里跳動著紫光...

“那是...血色眼珠的來歷？“顏青璃掙脫最后一塊石化碎片，“劍尊挖出自己的眼睛？為什么？“

季長離剛要回答，所有鏡片突然同時轉向，映出同一個場景：星紋女子“蘇映雪“站在青銅棺旁，身體如沙粒般崩塌，露出核心處的紫色晶核。

“母親...真的是幻象？“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親眼確認還是讓季長離心如刀絞。更令他不安的是，紫色晶核的形狀與天魔分身如出一轍。難道連這個“真相“也是某種欺騙？

鏡室突然開始旋轉。四面八方的鏡子如走馬燈般變換位置，最終組成一條通往塔頂的階梯。每級臺階都是一面鏡子，映出季長離與顏青璃不同時期的樣貌。

“陷阱還是邀請？“顏青璃活動著恢復知覺的右臂。

季長離踏上第一級臺階：“唯一的出路。“

隨著高度上升，臺階映出的影像越來越陌生。有季長離從未見過的玄天境景象，也有顏青璃毫無印象的青丘祭典。最奇怪的是，某些影像中兩人站在一起，衣著打扮卻明顯不屬于這個時代。

“這些...不是幻覺。“顏青璃在一面鏡子前駐足，“是我的記憶...但我不記得經歷過。“

鏡中顯示她跪在青丘祖祠，九位長老環繞誦咒。最年長的那位將血色眼珠按在她眉心，眼珠竟融入皮膚消失不見。

“守護之瞳...“顏青璃不自覺地摸向額頭，“原來我一直帶著它...“

季長離想起劍尊挖眼的畫面：“那顆眼珠能看破天魔偽裝？“

“不止。“顏青璃的獸瞳泛起紅光，“它還能...“

話未說完，上方突然傳來玻璃碎裂聲。兩人抬頭，只見塔頂有面鏡子正在崩塌，紫黑色霧氣從中滲出。霧氣中隱約可見一個人形——是顏霜！但此時的她全身被青銅鎖鏈貫穿，血色右眼瘋狂轉動，仿佛在傳遞某種警告。

“三姨！“顏青璃想沖上去，被季長離攔住。

“不是她...至少不全是。“

果然，當霧氣完全降下時，兩人看清了真相：顏霜的身體只是個空殼，真正操控它的是胸腔內的紫黑色晶核。而她的靈魂——或者說殘魂——被囚禁在血色右眼中，正無聲地尖叫。

“小璃...快走...“聲音直接從顏青璃腦海中響起，“它在利用我...引你們...“

空殼顏霜突然暴起，晶核迸發出刺目紫光。季長離推開顏青璃，自己卻被紫光擊中胸口。青金色紋路與紫光激烈交鋒，產生的沖擊波震碎了周圍數十面鏡子。

“長離！“

顏青璃本能地使出青霄劍氣，卻發現自己擺出的起手式陌生又熟悉——右手三指并攏如劍，左手虛握如持劍鞘。當劍氣離體時，呈現出的不是青金色，而是純粹的九霄劍氣！

這一擊精準命中顏霜胸口晶核。晶核出現裂紋，紫黑色能量外泄。被困在右眼中的真實顏霜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用盡殘存魂力傳遞信息：

“塔頂...劍符...能控制映心鏡...但要小心...銀面...“

信息戛然而止。顏霜的空殼軀體突然自燃，眨眼間燒成灰燼。只有那顆血色眼珠完好無損，滾落到顏青璃腳邊。

她顫抖著撿起眼珠。接觸的剎那，大量記憶碎片涌入腦海——最震撼的是段被刻意隱藏的畫面：九霄劍尊將血色眼珠交給青丘大長老時，說的不是“監視天魔“，而是“當我的眼睛變紫時殺死我“...

“三姨...一直在執行劍尊最后的命令...“顏青璃淚流滿面，“她不是叛徒...是守望者...“

季長離按住胸口的傷。青金色紋路暫時壓制了紫光侵蝕，但透明化又擴散了幾分。他拉起顏青璃：“無論真相如何，我們必須拿到劍符。“

通往塔頂的最后一段階梯格外漫長。每上一級，鏡子映出的影像就越發詭異。有季長離全身透明化后消散的場景，也有顏青璃完全石化后崩碎的結局。最令人不安的是，某些鏡中顯示兩人刀劍相向，不死不休。

“別看了。“季長離捂住顏青璃的眼睛，“那只是可能，不是必然。“

塔頂是個半球形空間，中央懸浮著面造型奇特的鏡子——不是平面，而是無數棱面組成的球體。每個棱面都映出不同的季長離和顏青璃，仿佛平行世界的投影。

“映心鏡...“季長離手中的開陽劍尖劇烈震動，“能照見所有可能性的神器。“

鏡前平臺上刻著凹槽，形狀與斷劍尖完全吻合。季長離剛要上前，顏青璃突然拽住他：

“等等！鏡子里...有東西不對勁！“

她指向某個棱面。那里映出的季長離右胸沒有青金色紋路，而是完全透明化；而“顏青璃“耳后也沒有劍紋，保持著純粹的青丘鱗片。更奇怪的是，這個“季長離“手中拿著完整的開陽劍，而非斷劍尖。

“這是...沒有發生青丘魂與劍骨融合的世界線？“季長離恍然大悟，“所以天魔想引我們來這里...它要改變已經發生的事！“

話音剛落，映心鏡突然自動旋轉，那個特殊棱面正對兩人。一束紫光射出，在空中形成漩渦。季長離感到右胸的透明化開始回溯，青金色紋路如退潮般消失！

“不！“顏青璃撲向他，九條狐尾虛影全力展開，形成屏障暫時擋住紫光，“快插入劍尖！“

季長離沖向平臺，將斷劍尖按入凹槽。契合的剎那，整個映心鏡劇烈震顫，所有棱面同時閃現九霄劍尊的身影。一道金光從鏡心射出，在空中凝結成枚小巧的劍形玉符。

“劍符！“季長離躍起抓住。

就在他指尖觸及劍符的瞬間，塔頂突然炸開一個大洞。紫色雷霆劈下，正中他的后背。季長離噴出一口鮮血，劍符脫手飛出——

被一只戴著銀手套的手接住。

“好久不見...兒子。“

銀面人從破碎的穹頂緩緩降下。雖然面具遮住大半張臉，但露出的下巴輪廓與季長離驚人地相似。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左手提著個人——是季凌霄！或者說，是季凌霄的軀體，胸口插著七把光劍，與劍峰水晶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放開他！“季長離強忍劇痛站起。

銀面人輕笑，隨手將季凌霄扔在一旁。他打量著手中的劍符，突然將其掰成兩半——一半收入懷中，一半拋給季長離。

“這么想要？給你一半。“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畢竟...父子一場。“

季長離接住半枚劍符，腦中一片轟鳴。這個稱呼與玉墜中的聲音、與記憶碎片中的形象完全吻合...但怎么可能？如果銀面人是父親，那地上躺著的是誰？

“你...到底是誰？“

銀面人沒有直接回答。他撫摸著面具，突然摘下一半——露出的面容讓季長離和顏青璃同時倒吸冷氣。

右半邊臉與季長離有七分相似，但左半邊...完全是九霄劍尊的容貌！

“如你所見。“銀面人將面具合攏，“我是你父親...也是你前世。“

映心鏡突然瘋狂旋轉，所有棱面都映出銀面人的身影。當轉速達到頂峰時，鏡中飛出無數紫黑色鎖鏈，纏向季長離與顏青璃。銀面人的聲音在鎖鏈破空聲中清晰可聞：

“你以為劍尊當年只是簡單兵解？不...他將自己分成三份：記憶封入劍塔，善念送入輪回，而惡念...“

鎖鏈纏住季長離右臂的剎那，銀面人瞬移到他面前，冰涼的手指按在那半枚劍符上：

“...變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