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高塔的傾斜比遠看更嚴重。
季長離站在塔基斷裂處，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最后三條青銅鎖鏈垂入深淵，偶爾傳來金屬碰撞聲，仿佛下面拴著什么活物。顏青璃蹲在旁邊，指尖青金色劍芒照亮了石壁上的刻痕——那是與鎖魂井相同的青丘妖文。
“上面寫了什么？“季長離問。
顏青璃的指尖輕撫刻痕：“警告...或者說預言。“她聲音發緊，“'當劍骨與青丘魂重逢之日，善者非善，惡者非惡'...“
天樞突然從后面拽開她：“不得褻瀆劍尊圣諭！“
老者力道之大，竟在顏青璃手腕留下五道紫色指痕。季長離眼神一冷，開陽劍自動出鞘三寸，劍氣逼得天樞連退數步。
“再碰她一下，“季長離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就讓你變回一道劍氣。“
天樞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其他六位劍老同時按住劍柄，卻不敢真正拔劍。空氣凝固了幾秒，最終被顏青璃打破：
“下面有東西上來了！“
三條青銅鎖鏈突然繃直，某種重物拖拽的聲音從深淵傳來。季長離將顏青璃護在身后，開陽劍橫于胸前。隨著聲響越來越近，鎖鏈表面浮現出與季長離體內同源的赤金符文，在黑暗中如呼吸般明滅。
“是封印...“天樞喃喃道，“三百年來第一次激活...“
當那個“東西“最終浮出黑暗時，季長離的呼吸為之一窒——
水晶棺。與劍峰底部見過的如出一轍，只是體積小了一半。棺中躺著個白衣男子，面容與季長離一模一樣，只是眉心多了一道劍痕。最詭異的是，他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掌中捧著的正是季長離從劍峰帶出來的開陽劍...的另外半截。
“這不可能...“天樞撲到棺前，“劍尊的...善念體應該已經...“
顏青璃耳后的劍紋突然灼燒般疼痛。她捂住后頸跪倒在地，獸瞳中閃過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碎片：
——九霄劍尊站在青丘祭壇，將一枚血色眼珠交給大長老；
——同樣的劍尊，現在卻親手將黑色斷刃遞給年輕的顏霜；
——最后畫面中，劍尊的雙眼變成紫色，而顏霜含淚舉劍...
“那不是背叛...“顏青璃痛苦地呻吟，“是...約定...“
季長離扶住她，發現她體溫高得嚇人。更驚人的是，她指尖滲出的不再是藍色血液，而是青金色液體，滴在水晶棺上立刻形成奇特的符文。
符文完成的剎那，棺蓋“咔“地裂開一道縫隙。天樞想阻止已經來不及，白衣男子的眼睛猛然睜開——沒有瞳仁，只有兩團旋轉的劍氣。
“三百年了...“聲音直接從季長離腦海中響起，“你終于來了...我的轉世...“
季長離如遭雷擊。這段記憶如此熟悉，仿佛是他親身經歷：九霄劍尊當年預見到天魔無法被徹底消滅，于是將自身一分為三——惡念偽裝成被斬出，實則暗中布局；善念封入天問劍，等待轉世歸來；而最重要的記憶與力量，則藏在這具軀殼中...
“你不是善念體。“季長離握緊半截開陽劍，“你是...記憶容器。“
棺中男子微笑：“聰明。“他的嘴唇沒有動，聲音卻清晰可聞，“但記憶可以被篡改，尤其是...關于你'父母'的部分。“
話音剛落，季長離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陌生又熟悉的畫面強行插入腦海：
——星紋女子蘇映雪抱著嬰兒跪在劍宗七老面前，而七老全是血肉之軀；
——嬰兒被放入青銅棺時，七老中有人偷偷塞入劍形玉墜；
——棺蓋合攏前，“蘇映雪“的身體如沙粒般崩塌，露出下面紫色晶核...
“母親...不是真人？“季長離聲音嘶啞。
棺中男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突然轉向顏青璃：“青丘的小公主...你耳后的劍紋疼嗎？那是你姑姑當年留下的...她以為自己在執行我的命令...“
顏青璃渾身一顫。她腦海中浮現出鎖魂井底看到的記憶——顏霜將黑色斷刃刺入劍尊后背時，眼中含的不是背叛的狂喜，而是深沉的悲痛...
“三姨她...是被利用的？“
“不如說是被選擇的。“棺中男子抬起手，指向她額間的劍紋，“青丘皇族的魂力特殊，能暫時壓制天魔感應。而你...是三百年來血脈最純凈的一個。“
季長離突然明白過來：“所以天魔要你的軀體，也要她的魂力！“
“終于想通了？“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欣慰，“現在，選擇吧——取回我的記憶和力量，承擔九霄劍尊的責任；或者...“
他的身體突然劇烈抽搐，雙眼中的劍氣被紫黑色侵蝕。三條青銅鎖鏈嘩啦作響，似乎正與某種無形力量角力。
“快走！“男子的聲音變得扭曲，“它在通過顏霜感應這里！“
整個塔基開始震動。天樞和六位劍老同時結印，七道劍氣交織成網覆蓋水晶棺。但紫黑色霧氣仍從棺蓋縫隙滲出，在空中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真是感人的重逢。“天魔的聲音帶著顏霜的腔調，“劍尊大人，您以為把記憶藏在軀體里我就找不到了？“
霧氣突然撲向顏青璃。季長離揮劍攔截，開陽劍卻穿過霧氣毫無作用。眼看黑霧就要觸及她的額頭，顏青璃突然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右手三指按在自己眉心劍紋上，左手兩指點向季長離右胸的透明區域。
“青丘魂...護劍骨！“
青金色光芒從兩人接觸點爆發。季長離感到右胸的狐族紋路自動蔓延，與顏青璃耳后的劍紋形成共鳴。當光芒達到頂峰時，兩人的力量奇跡般地融合，化作一道青金色劍氣斬向黑霧。
“青霄劍氣？！“天魔的尖叫中帶著真實的驚恐，“不可能！除非你們...“
黑霧被劍氣劈散，但顏青璃也因透支而昏倒。季長離抱住她，發現她額間的劍紋黯淡了許多，而自己右胸的透明區域則被青金色紋路填滿了一小部分。
“漂亮的一擊。“棺中男子的聲音越來越弱，“但只是開始...天魔已經滲透進劍宗高層...你父親...“
塔基突然劇烈傾斜。三條青銅鎖鏈中的一條砰然斷裂，水晶棺滑向深淵邊緣。天樞拼命想拉住棺槨，卻被紫黑色霧氣纏住雙腿。
“劍尊！取回你的記憶！“老者大喊，“否則一切都完了！“
季長離將顏青璃放在安全處，沖向水晶棺。在棺槨墜入深淵的前一刻，他抓住棺中男子的手。剎那間，海量記憶如決堤洪水般涌入——
大部分是劍修功法和九霄劍歌的完整傳承，但最核心的部分卻被某種力量鎖住。在記憶之海的深處，季長離“看“到一扇青銅門，門上貼著張泛黃的紙條，字跡熟悉得令人心痛：
「長離，若你讀到這個，說明我已不在人世。記住，你母親蘇映雪從未存在過...」
落款是「季凌霄」。
現實中的拉扯讓季長離回過神。水晶棺已經有一半滑出平臺，棺中男子——或者說，九霄劍尊的記憶容器——正用盡全力將他推離危險。
“去找劍宗七老...真正的七老！“男子的聲音夾雜著記憶回響，“他們保管著最后的...“
第二條鎖鏈斷裂。水晶棺墜入深淵的剎那，男子將某物塞進季長離手中——是那半截開陽劍的劍尖。
“小心銀面具...他才是...“
聲音被深淵吞沒。季長離跪在平臺邊緣，手中劍尖滾燙如烙鐵。當他回頭時，看到的景象讓血液凝固——
天樞和六位劍老的身體正在崩解，露出里面流動的紫黑色能量。他們根本不是劍氣所化的劍傀，而是天魔偽裝的傀儡！
“三百年布局，豈會沒有后手？“七個聲音同時開口，“劍尊大人，您還是太天真了...“
季長離抱起昏迷的顏青璃，退到傾斜的塔基最高處。七道紫黑色身影緩緩逼近，每走一步都讓地面多一道裂痕。退無可退之際，顏青璃突然在他懷中動了動。
“井...“她氣若游絲，“鎖魂井...能困住天魔分身...“
季長離瞬間領悟。他假裝力竭跪地，暗中將體內所剩無幾的劍氣注入開陽劍尖。當七道身影撲來的剎那，他突然擲出劍尖——
不是攻擊敵人，而是射向遠處的鎖魂井！
劍尖精準命中井沿的劍紋。整口井突然亮起刺目青光，井底那把刻有“贈愛徒顏霜“的斷劍自動浮起，化作流光飛向高塔。七道紫黑色身影如被無形之力拉扯，慘叫著滑向井口。
“不！這破劍怎么可能...啊！“
最先被吸入的是天樞。其他六位劍老拼命抵抗，卻抵不過井中傳來的吸力。當最后一道身影消失在井口時，斷劍重新沉入井底，只是劍身上的紅繩變成了紫黑色。
整座玄天境古城突然安靜下來。季長離長舒一口氣，低頭發現顏青璃正看著自己，獸瞳中金色劍紋比之前更加清晰。
“我想起一些事...“她虛弱地說，“三姨的血色眼珠...是劍尊給的...“
季長離想起棺中男子的話：“為了監視天魔？“
顏青璃搖頭：“為了...在關鍵時刻...殺死自己。“她指向季長離手中的劍尖，“那是鑰匙...能打開劍尊留下的...“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建筑倒塌的轟鳴。兩人轉頭看去，只見古城東區的房屋如多米諾骨牌般接連傾塌，煙塵中升起個巨大的陰影——是另一座高塔，形狀如同倒插的巨劍！
“第二座塔？“季長離愕然，“地圖上沒標記這個！“
顏青璃耳后的劍紋突然灼痛。她捂住后頸，腦海中浮現出青丘祖地的壁畫——畫中兩座高塔相對而立，一座代表“劍“，一座代表“鏡“。
“不是塔...“她聲音發抖，“是劍冢和...映心鏡！“
季長離猛然醒悟。九霄劍尊當年將自身一分為三：記憶與力量藏在中央高塔，善念封入天問劍，那么惡念...
“鏡塔里關著天魔本體。“他握緊劍尖，“而顏霜要我們用你去換的，根本不是季凌霄...“
“是困在鏡中的天魔。“顏青璃接上他的話，獸瞳中閃過恐懼，“但父親大人...他在哪？“
季長離看向手中的劍尖。在記憶碎片里，季凌霄的紙條提到“蘇映雪從未存在過“，那么關于父親的記憶，又有多少是真實的？
遠處，新出現的鏡塔頂端亮起一點血光。即使相隔甚遠，也能看出那是只半睜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