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本是一體。“

銀面人的聲音在塔頂回蕩。他指尖輕觸面具邊緣，這次完全摘下——面具下的臉與季長離一模一樣，只是右眼泛著不自然的紫光，左眼則是純粹的淡金色。

季長離踉蹌后退，半枚劍符在掌心發燙。身后顏青璃的呼吸變得急促，他能通過右胸的青金色紋路感受到她的震驚與恐懼。

“不可能...“季長離的聲音嘶啞，“如果你是惡念體，為什么會有實體？“

銀面人——或者說，九霄劍尊的惡念體——微笑。那個笑容讓季長離毛骨悚然，因為肌肉牽動的每個細節都與他如出一轍，就像在照一面扭曲的鏡子。

“三百年前，劍尊將我們分離。“惡念體指向地上昏迷的“季凌霄“，“善念封入天問劍，記憶藏于劍塔，而我...被塞進這具軀體。“

他踢了踢“季凌霄“，那具身體突然如沙粒般崩塌，露出里面流動的劍氣——與劍宗七老同源，只是更加精純。

“看明白了嗎？這從來不是季凌霄，只是我棲身的劍傀。“惡念體俯身拾起一縷逸散的劍氣，“至于你真正的父親...“

映心鏡突然射出一道紫光，在空中形成畫面：陰暗的地牢中，真正的季凌霄被九條鎖鏈禁錮，每根鎖鏈都貫穿身體重要穴位。與劍傀不同的是，他胸口沒有七把光劍，而是插著半截黑色斷刃——與蘇映雪遺體手中的如出一轍。

“爹！“季長離本能地前沖，卻被惡念體攔住。

“別急，他暫時死不了。“惡念體的紫光右眼微微閃爍，“天魔需要他活著...就像需要你活著一樣。“

顏青璃突然拽住季長離的衣袖：“他的眼睛...看右眼！“

季長離這才注意到，惡念體右眼的紫光與天魔如出一轍，只是更加內斂。更詭異的是，當他凝視那只眼睛時，右胸的透明區域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發現了？“惡念體輕笑，“你以為劍尊為什么要把我分離出來？因為他發現自己被污染了...被某種天外之物。“

他忽然扯開衣領，露出胸口碗大的疤痕。疤痕中心是個奇怪的符號，像眼睛又像劍痕：“這是天魔印記。當年劍尊在探索天外秘境時染上的...它慢慢腐蝕神魂，直到宿主變成傀儡。“

季長離想起青銅棺中的記憶碎片——九霄劍尊挖出自己的眼睛，是否也是為了擺脫這種污染？

“所以你是...被污染的部分？“

“我是幸存的部分。“惡念體重新戴上面具，“劍尊以為徹底斬斷惡念就能阻止污染，卻不知道天魔早已潛伏在善念中。“他指向季長離，“比如你右胸的透明化...那不是反噬，是寄生。“

這句話如冷水澆頭。季長離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胸——青金色紋路確實在緩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蛛網般的紫黑色細線，正如惡念體胸口的疤痕。

顏青璃突然擋在季長離面前，血色眼珠完全睜開：“謊言！如果是寄生，青丘魂早就示警了！“

惡念體似乎被眼珠震懾，微微后退半步：“青丘的守護之瞳...有意思。“他轉向季長離，“但這改變不了事實。想知道真相？看看你手中的半枚劍符。“

季長離低頭，發現劍符不知何時變成了紫黑色。更可怕的是，它正慢慢融入掌心，像活物般鉆入血管。隨著劍符入侵，陌生的記憶碎片強行涌入腦海：

——九霄劍尊站在血色祭壇前，將黑色斷刃刺入自己胸膛；

——同樣的劍尊，現在卻跪在天魔面前，獻上自己的劍心；

——最后畫面中，劍尊的雙眼變成紫色，而鏡中的倒影在詭異地獨立行動...

“這些...不是我的記憶！“季長離痛苦地抱住頭。

“當然不是。“惡念體逼近，“這是被污染的記憶。劍尊當年發現真相后，立刻兵解轉世...但他沒想到，天魔也跟進了輪回。“

他忽然抓住季長離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現在，選擇吧——與我融合，我們就有足夠力量對抗天魔；或者...“紫光右眼看向顏青璃，“看著她為保護你而死，就像前世那樣。“

塔頂突然劇烈震動。映心鏡的碎片從地面浮起，在空中組成一個巨大的眼球——是天魔之眼！它冷冷注視著下方，瞳孔中映出季長離完全透明化的未來模樣。

“別聽他的！“顏青璃的九尾虛影完全實質化，化作青金色鎧甲覆蓋全身，“他在用天魔幻術影響你！“

惡念體大笑：“聰明的狐貍。但你能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嗎？“他打了個響指，“比如這個——“

季長離眼前景象驟變。他站在青丘祖地的祭壇上，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顏青璃。她的胸口被黑色斷刃貫穿，鮮血染紅了孔雀翎衣裙。最令人心碎的是，握著斷刃的...是他自己的手！

“不！“季長離想松開手，卻發現身體不受控制，“這不是我！“

“這就是你。“惡念體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前世你被天魔控制，親手殺死最愛的妖族公主。這一世...歷史要重演了？“

幻象突然破碎。季長離跪在地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后背。顏青璃扶住他，血色眼珠怒視惡念體：

“夠了！你的把戲騙不了守護之瞳！“

她突然咬破舌尖，將一口精血噴在眼珠上。血珠接觸眼球的剎那，一道紅光射出，在空中形成全新畫面：

——九霄劍尊將血色眼珠交給青丘大長老；

——同樣的眼珠，現在被植入年幼顏青璃的眉心；

——最后畫面中，眼珠里藏著個小巧劍符，與季長離手中的一模一樣！

“這是...另一半劍符？“季長離震驚地看向顏青璃。

她同樣愕然，不自覺地摸向額頭：“在我眼睛里？“

惡念體突然暴怒：“愚蠢！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揮手射出一道劍氣，卻被紅光攔截，“那是劍尊留下的枷鎖，專門針對我的！“

整個塔頂開始崩塌。天魔之眼徹底凝聚成形，紫黑色鎖鏈如暴雨般射向三人。惡念體不得不轉身應對，天問劍法在他手中使出，竟比季長離嫻熟十倍。

“快走！“他在戰斗中大吼，“去劍宗禁地找你父親！“

季長離猶豫片刻，拉起顏青璃沖向樓梯。身后傳來惡念體與天魔的激戰聲，還有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

“記住，當你集齊兩半劍符時...我會回來取回屬于我的東西！“

下塔的過程如同噩夢。每一面鏡子都在扭曲變形，映出各種可怕景象：季長離完全透明化后變成天魔容器；顏青璃石化后崩碎成灰；劍宗七老屠殺玄天境內的所有生靈...

最令人不安的是，某些鏡中顯示惡念體與季長離并肩作戰，對抗某個更可怕的存在。

“別看了！“顏青璃捂住他的眼睛，“鏡子的作用是迷惑心智！“

當他們終于沖出塔門時，整座鏡塔開始向內坍縮。無數鏡面碎片如雪花般飛舞，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季長離護住顏青璃，看著這座詭異的建筑最終化為一地碎片。

只有一樣東西完好無損——映心鏡的核心棱面，靜靜躺在廢墟中央。

季長離小心翼翼地拾起它。鏡面映出的不是現在，而是某個陰暗的地牢：季凌霄被鎖鏈禁錮，正艱難地用唇語重復著什么。當季長離凝神辨認時，渾身血液瞬間冰涼——

父親說的是：“小心劍宗七老“。

“這怎么可能？“顏青璃也看到了影像，“七老不是已經...“

她的話被遠處傳來的劍鳴打斷。季長離抬頭，看見七道劍光正從玄天境各處升起，向中央高塔飛去——正是之前被鎖魂井吸收的“劍宗七老“！

“他們沒死...或者說，死不了。“季長離握緊鏡片，“因為根本不是什么劍老，而是...“

“劍尊留下的七道本源劍氣。“顏青璃接上他的話，血色眼珠微微閃爍，“但為什么你父親要我們小心它們？“

季長離想起惡念體的警告，突然明白過來：“因為劍氣也被污染了！“

他拉起顏青璃向城外跑去。必須盡快離開玄天境，前往父親被囚禁的劍宗禁地。但剛跑出幾步，右胸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紫黑色細線已經蔓延到心臟附近，每次心跳都伴隨著難以忍受的灼燒感。

“你的傷！“顏青璃扶住搖搖欲墜的季長離。

“不是傷...是寄生。“季長離苦笑，“惡念體沒說謊，我確實被污染了。“

顏青璃不由分說扯開他的衣襟。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冷氣——青金色紋路幾乎被紫黑色完全覆蓋，右胸透明區域的核心處，隱約可見個微小的眼球輪廓，正隨著心跳緩緩搏動。

“守護之瞳能看到它...“她聲音發抖，“是個...胚胎。“

季長離胃部一陣翻騰。天魔竟然在他體內孕育分身！難怪銀面人說“需要你活著“，難怪劍宗七老要引他們來玄天境...一切都是為了這個。

“有辦法除掉它嗎？“

顏青璃猶豫片刻：“或許...完整劍符可以。“她指向自己的血色眼珠，“但取出它會...“

“會怎樣？“

“讓我失去部分記憶...可能是與你有關的部分。“她勉強笑了笑，“畢竟它已經和我的魂力融合了三百年。“

季長離握緊她的手：“還有其他辦法。“

“沒有時間了。“顏青璃看向遠處飛近的七道劍光，“他們來了。“

她突然將季長離推向城外方向，自己則轉身面對追兵。九尾虛影再次展開，這次每條尾巴都燃燒著青金色火焰。

“去找你父親！我來拖住他們！“

季長離想拒絕，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顏青璃用青丘秘術定住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沖向七道劍光，血色眼珠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紅光。

“青璃！不要！“

他的吶喊被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淹沒。七道劍光與紅光相撞的瞬間，整個玄天境古城劇烈震動。沖擊波將季長離掀飛到城外，落地前最后的畫面是顏青璃被劍光貫穿的身影...

然后是一片黑暗。

......

季長離在劇痛中醒來。他躺在一片陌生的竹林里，胸前插著塊映心鏡碎片——正是它擋住了致命一擊。遠處，玄天境上空籠罩著紫黑色云霧，七道劍光在其中穿梭，似乎在搜尋什么。

“青璃...“他試著感應右胸的紋路，卻只得到微弱的回應。她還活著，但情況不妙。

艱難地爬起來，季長離檢查身上的物品：半枚被污染的劍符、映心鏡碎片、開陽劍尖...還有一樣意料之外的東西——顏青璃的孔雀翎耳飾，不知何時掛在了他的衣襟上。

耳飾背面刻著幾個細小的妖文，顯然是倉促間留下的：

「劍宗禁地，萬劍冢底」

這是父親被囚禁的位置！季長離握緊耳飾，剛要動身，忽然聽到竹林深處傳來腳步聲。他警覺地藏入陰影，卻見來者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綠衣女子，與顏青璃有七分相似，只是左耳少了片鱗。她手中提著染血的長弓，腰間掛著五片不同顏色的狐尾玉佩。

青丘五公主，顏芷。

“出來吧，小子。“她拉弓對準季長離的藏身處，“我知道你在那。“

季長離猶豫片刻，還是走了出來。顏芷的箭尖紋絲不動，眼神銳利如刀：

“小璃在哪？“

“玄天境...她為了讓我逃脫...“

顏芷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放下弓，從懷中取出個錦囊：“拿著。里面有去劍宗禁地的地圖，還有...“她壓低聲音，“暫時壓制天魔寄生的方法。“

季長離接過錦囊，里面是片青色玉簡和一個小瓷瓶。玉簡上刻著劍宗地形圖，禁地位于主峰后山的深淵下；瓷瓶里則是種散發著松香的膏體，與藥婆子給的有些相似。

“這是...“

“憶泉精華混合劍冢土。“顏芷簡短解釋，“涂在胸口能減緩寄生速度，但會侵蝕記憶...用不用隨你。“

季長離毫不猶豫地扯開衣襟，將膏體抹在紫黑色紋路上。劇烈的灼痛讓他幾乎昏厥，但效果立竿見影——微小眼球的搏動明顯減弱了。

“多謝。“他喘息道，“為什么幫我？“

顏芷的眼神復雜：“因為小璃的選擇...也因為...“她突然掀開左袖，露出手臂上的劍紋——與顏青璃耳后的一模一樣，“我也是劍尊計劃的參與者。“

她轉身指向東方：“沿著溪流走到盡頭，有匹備好的青鱗馬。三天內趕到劍宗，或許還來得及救你父親...和小璃。“

季長離想問清楚，顏芷卻已經躍上竹梢。臨行前，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

“記住，劍宗內部已被滲透。信任的人越少...活得越久。“

身影消失前，她拋下最后一樣東西——半片染血的青丘鱗片。季長離接住鱗片，上面殘留的魂力波動讓他瞬間紅了眼眶...是顏青璃的！

鱗片內側刻著幾個幾乎被血模糊的小字：

「信季長離」

與當初她在手臂上刻下的一模一樣。

握緊鱗片，季長離向溪流奔去。身后，玄天境上空的紫云越發濃重，隱約凝聚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形狀，冷冷注視著他的背影。

而在季長離看不見的維度，右胸寄生的小眼睛，正與他同步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