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像冷卻的尸油,灌滿了排房的每個縫隙。
羅蘭靠在冰冷的石壁角落。每一次呼吸都扯著肋骨的裂痛。左肩撞擊格倫的部位腫起發(fā)燙,骨縫里嵌著碎木屑的銳痛被三百倍放大,隨著脈搏突突跳動。
腰腹的烙印像塊燒紅的炭,在皮肉里悶燒。腿側(cè)的貫穿傷在強(qiáng)效凝膠下死寂著,但凝膠邊緣的皮膚繃緊、發(fā)亮,像塞滿了即將爆開的毒膿。
【點(diǎn)數(shù):55.8】
幽藍(lán)的數(shù)字懸浮在視野邊緣,恒定。冰冷。
格倫的呻吟斷斷續(xù)續(xù),從排房另一頭污穢的碎木堆里滲出。像垂死野狗的嗚咽。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積液般的、令人牙酸的咕嚕聲。肋骨斷了幾根。不知道有沒有插進(jìn)肺里。
排房死寂。但死寂底下是凝固的恐懼。陰影里那幾個奴隸蜷縮得更緊,恨不得把自己揉進(jìn)石壁的霉斑里。沒人敢去看角落里的兇獸,也沒人敢去管監(jiān)工的死活。空氣里只剩下格倫拉風(fēng)箱般的喘息,和角落里那沉重、壓抑、如同困獸般的呼吸。
時間在三百倍的痛覺里爬行。每一秒都是酷刑。饑餓感在劇痛的縫隙里探頭,胃袋絞緊,發(fā)出空洞的鳴響。喉嚨干得冒煙,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燒紅的砂礫。
外面走廊傳來鐵靴踏地的沉重聲響。由遠(yuǎn)及近。嘩啦作響的鑰匙串碰撞聲。不止一個人。
排房的鐵門鎖孔發(fā)出金屬摩擦的呻吟。哐當(dāng)!門被粗暴推開。刺鼻的劣質(zhì)煙草味和汗酸味涌進(jìn)來,沖淡了排房里的血腥和污臭。
兩個更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穿著同樣的硬皮護(hù)胸甲,腰掛短柄斧。疤臉,闊鼻,眼神像屠夫打量待宰的牲口。他們是格倫的副手,布洛克和“鐵拳”漢克。
布洛克一眼就看到了碎木堆里蠕動的格倫,和他胸前那明顯塌陷下去的恐怖弧度。他粗重的眉毛擰成疙瘩,啐了一口濃痰:“操!格倫老大?!”
漢克沒說話,渾濁的三角眼像毒蛇的芯子,瞬間鎖定了角落里倚墻而坐的羅蘭。那雙眼睛在昏暗光線下,冰得像凍河下的石頭。
“狗娘養(yǎng)的雜種!”布洛克怒吼著沖過去,沉重的皮靴踩在泥水里啪啪作響。他蹲下身,試圖把格倫從污物里拖出來。“格倫老大!撐住!”他的手剛碰到格倫的胸口,格倫就發(fā)出一聲凄厲得不像人聲的慘叫!身體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去,只剩下劇烈的抽搐和翻白的眼珠。
布洛克的臉?biāo)查g鐵青。他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死死釘在羅蘭身上,像要把他的骨頭都嚼碎!“是你?!新來的雜種?!你他媽干了什么?!”
羅蘭沒動。眼皮都沒抬一下。身體的痛楚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三百倍的爐膛里翻滾。他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維持一個姿勢,一個不至于立刻崩潰的姿勢。布洛克的咆哮像隔著一層厚玻璃,模糊而遙遠(yuǎn)。
“媽的!啞巴了?!”布洛克暴怒地起身,拔出腰間的短柄斧就要沖過來!斧刃在油燈下閃著冷光。
“布洛克!”漢克低沉沙啞的聲音像砂石摩擦。他寬厚如熊掌的大手按住了布洛克的肩膀,力量大得讓布洛克一個趔趄。“先弄格倫出去。瑪莎夫人那邊還等著人伺候。”他渾濁的眼睛依舊釘在羅蘭身上,那目光穿透了布洛克的怒火,像釘子一樣鑿進(jìn)羅蘭的皮膚,帶著評估和冰冷的算計。
布洛克胸膛劇烈起伏,狠狠瞪了羅蘭一眼,又低頭看了看只剩出氣多進(jìn)氣少的格倫,咬牙啐道:“便宜這雜種了!”他和漢克一起,費(fèi)力地將癱軟的格倫抬起。格倫的慘嚎斷斷續(xù)續(xù),每一次挪動都帶來骨頭摩擦的可怕聲響。血沫子從他嘴角不斷涌出。
沉重的腳步聲遠(yuǎn)去,鐵門哐當(dāng)一聲重新合攏。落鎖。排房重新被死寂籠罩。但那凝固的恐懼里,多了一絲劫后余生的、更加卑賤的瑟縮。陰影里的奴隸們依舊不敢動彈。
羅蘭緊繃的神經(jīng)略微松弛了一線。劇痛的海嘯再次將他淹沒。他蜷縮得更緊,額頭抵住冰冷的膝蓋。冷汗浸透了破爛的粗麻衣,冰冷地貼在皮膚上。胃里的灼燒感越來越強(qiáng)烈。喉嚨干得像沙漠。
【點(diǎn)數(shù):55.8】
數(shù)字幽藍(lán)。紋絲不動。
需要能量。需要活下去的東西。
意識沉入那片冰冷的兌換界面。基礎(chǔ)物品欄在腦海中展開。
【劣質(zhì)黑面包(500克)- 0.1點(diǎn)】
【清水(500毫升)- 0.05點(diǎn)】
0.15點(diǎn)。微不足道。但能救命。
兌換!意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戳向面包和清水的圖標(biāo)!
【支付成功!物品已投放!點(diǎn)數(shù)扣除:0.15點(diǎn)!】
【當(dāng)前余額:55.65點(diǎn)!】
掌心的泥水里,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小塊用劣質(zhì)油紙包裹的、同樣黑乎乎、硬得像石塊的面包。旁邊,一個粗糙的陶土水罐憑空出現(xiàn),里面是半罐渾濁的液體。
羅蘭的手指顫抖著,幾乎握不住那面包。他撕開油紙,一股濃烈的霉味和酸腐氣息沖入鼻腔。他沒有任何猶豫,用盡力氣咬下去!牙齒如同啃在石頭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一點(diǎn)帶著霉味的、粗糲的碎屑在舌頭上化開,帶著絕望的苦澀。他抓起水罐,仰頭猛灌!渾濁的水帶著土腥味,沖下噎在喉嚨里的干硬面包渣,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
咳!咳!咳!
他弓著背,咳得撕心裂肺,肺葉如同被鐵刷刮過!腰腹的烙印在劇烈的震動下爆發(fā)出新的灼痛!但他死死抓著那塊面包,像抓著最后一根稻草,用盡力氣撕咬著,吞咽著。生存的本能壓倒了味覺和痛覺的折磨。
陰影里傳來細(xì)微的、吞咽口水的聲音。麻木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半塊面包和水罐。
羅蘭沒有理會。他吃完最后一點(diǎn)面包屑,舔掉掌心的碎渣,將渾濁的水喝光。胃袋里有了點(diǎn)沉甸甸的東西,暫時壓下了那瘋狂的灼燒感。雖然那東西本身就像一團(tuán)冰冷的石頭。力氣似乎回來了一絲絲。至少,手指不再抖得那么厲害。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閉上眼,努力調(diào)整著破碎的呼吸。三百倍的痛覺如同跗骨之蛆,從未遠(yuǎn)離。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幾個世紀(jì)。排房的鐵門外再次傳來鑰匙的嘩啦聲。這次只有一個人。
門開了。是漢克。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渾濁的眼睛掃過排房,在角落里的羅蘭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那幾個陰影里的奴隸。
“十九號。”漢克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出來。”
羅蘭睜開眼。冰冷的潭水在眼底凍結(jié)。他沒動。
漢克皺了皺眉,似乎對這種無聲的抵抗感到一絲不耐。他抬手指了指羅蘭,又指向門外昏暗的通道:“瑪莎夫人。角斗場貴賓包廂。缺個伺候的雜役。點(diǎn)名要你。”
瑪莎夫人?羅蘭的腦海里沒有任何印象。但“貴賓包廂”幾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劇痛的迷霧。布蘭達(dá)夫人那張因極度恐懼和暴怒而扭曲的絳紫色臉孔一閃而過。
【警告:潛在高價值目標(biāo)接觸點(diǎn)!】
系統(tǒng)冰冷的提示框彈出。
漢克似乎沒興趣解釋更多。他側(cè)過身,讓開通路。“動作快點(diǎn)。夫人脾氣不好。”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告,“別耍花樣。格倫的賬,晚點(diǎn)跟你算。”
羅蘭沉默地?fù)沃涞膲Ρ冢玖似饋怼幼骶徛D難,全身的骨頭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他拖著那條幾乎失去知覺的傷腿,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挪向門口。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泥水里,留下暗紅的印記。腿側(cè)凝膠覆蓋下的貫穿傷深處,傳來一絲細(xì)微的、仿佛神經(jīng)被強(qiáng)行拉扯的悸痛。
漢克看著他走近,眉頭皺得更緊。顯然,這新牲口的狀態(tài)差得超出預(yù)期。但他沒說什么,只是側(cè)身讓開。當(dāng)羅蘭經(jīng)過他身邊時,那股濃烈的血腥味、污臭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膏的刺鼻氣息混合在一起,讓漢克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門在身后重新鎖上。鑰匙的摩擦聲在冰冷的石壁通道里回蕩。漢克高大的身影沉默地跟在后面,如同押送重犯的獄卒。沉重的皮靴踏在石板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回響。
通道潮濕,彌漫著更濃的霉味、尿臊味和隱約的血腥氣。油燈在墻壁凹槽里搖曳,投下扭曲晃動的光影。兩側(cè)是更多緊閉的鐵門,后面?zhèn)鱽韷阂值目人浴⑼纯嗟纳胍骱鸵矮F般低沉的咆哮。這里是暗鴉巢穴的深處,活物的墳場。
漢克帶著他左拐右繞,穿過幾條更狹窄、更骯臟的通道。空氣越來越渾濁,夾雜著劣質(zhì)熏香試圖掩蓋卻失敗的、濃烈的汗味和排泄物氣息。嘈雜聲漸漸大了起來。有歇斯底里的狂笑,有野獸般的嘶吼,有金屬碰撞的刺耳刮擦,還有一種…如同海潮般起伏的、無數(shù)人匯聚而成的狂熱呼喊!
角斗場。
通道盡頭是一扇相對寬大、包著磨損銅皮的雙開木門。門縫里瀉出明亮的、晃動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喧囂!
漢克推開沉重的木門。
轟——!!!
聲浪如同實(shí)質(zhì)的重錘,狠狠砸在羅蘭的耳膜和胸膛上!眼前驟然被一片刺目的、晃動的、光怪陸離的景象塞滿!
巨大的環(huán)形空間!階梯狀向上延伸的石階上,坐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涌動的、狂熱的蟻群!嘶吼!尖叫!怒罵!狂笑!無數(shù)聲音混雜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噪音海洋,沖擊著人的神經(jīng)!
場地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沙坑!沙土被染成深褐、暗紅!兩個身影正在其中浴血搏殺!一方是穿著破舊皮甲、手持短劍的奴隸角斗士,渾身浴血,動作踉蹌。另一方則是一頭體型龐大、披著簡陋鐵甲、獠牙外翻的野豬!野豬的眼睛赤紅,鼻孔噴著白氣,低吼著一次次用獠牙和沉重的身體沖撞著奴隸!
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沙塵和血沫!奴隸被撞得連連后退,幾乎站立不穩(wěn)!看臺上的呼喊更加狂熱!“宰了它!”“撕碎他!”“上啊!雜種!”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汗臭味、劣質(zhì)酒精味、嘔吐物酸腐味和一種…興奮到癲狂的荷爾蒙氣息!令人窒息!
漢克粗魯?shù)赝屏肆_蘭一把:“走!包廂在上面!”
羅蘭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腿側(cè)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他踉蹌著,跟著漢克沿著一條相對僻靜、鋪著破舊但還算干凈地毯的狹窄通道向上。通道兩側(cè)是緊閉的包廂門,門上鑲嵌著不同紋章的銅牌。血腥和喧囂被稍微隔絕在外,但狂熱的氣息依舊無孔不入。
在一個掛著“黑荊棘與殘月”徽記的包廂門外,漢克停下。他敲了敲門,聲音變得恭敬而小心:“夫人,人帶來了。”
門從里面打開一條縫。一股濃郁的、帶著甜膩花香和淡淡腐舊氣息的空氣涌出。一個穿著灰色侍從服、面無表情的干瘦老頭探出頭,渾濁的眼睛掃了一眼漢克和羅蘭,側(cè)身讓開。
漢克低聲對羅蘭道:“進(jìn)去。老實(shí)點(diǎn)。惹怒了夫人,格倫的下場算輕的!”他警告性地瞪了羅蘭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羅蘭深吸一口氣。那甜膩的花香混合著血腥角斗場的味道,讓他胃里一陣翻騰。他拖著傷腿,邁過高高的門檻。
包廂不大。裝飾著褪色的暗紅天鵝絨帷幔。空氣里除了甜膩的花香,還有一股濃重的、類似樟腦和藥草混合的陳舊氣味。正對著角斗場沙坑的方向是一扇巨大的、鑲嵌著鉛條格子的玻璃窗(雖然有些污漬),視野極佳。下方沙坑里血腥的搏殺清晰可見。
但包廂里的人,似乎對那場殊死搏殺毫無興趣。
一個老婦人陷在一張寬大的、同樣鋪著暗紅天鵝絨的扶手椅里。她穿著樣式古板、漿洗得極其挺括的深紫色長裙,外面罩著一件同樣挺括的黑色羊毛披肩。花白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用一根鑲嵌著細(xì)小珍珠的銀簪固定。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如同干涸河床的溝壑。皮膚松弛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眼窩深陷,瞳孔的顏色很淺,近乎灰白。
此刻,這雙眼睛空洞地、毫無焦點(diǎn)地望著前方。雙手交疊放在蓋著厚毯子的膝蓋上,像兩截枯死的樹枝。
她身旁的矮幾上,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顏色深紅的酒液。杯沿結(jié)著暗沉的垢。
這就是瑪莎夫人?那個連漢克都忌憚、點(diǎn)名要他的瑪莎夫人?
空氣凝滯。只有角斗場傳來的、隔著玻璃依舊震動的狂熱嘶吼。老婦人一動不動,像個做工精良的人偶。那個開門的干瘦老頭無聲地退到角落的陰影里,垂手而立,像一尊石雕。
羅蘭站在那里。身體的劇痛在三百倍的放大下持續(xù)尖叫。他感到一陣荒謬。他被丟進(jìn)這個彌漫著死亡和奢華氣息的角落,伺候一個看起來半截入土的老婦人?
【目標(biāo):[瑪莎·黑荊棘]情緒波動…極微弱…檢測困難…】
【初步分析:核心狀態(tài)[深度枯寂]+[精神屏障]…】
【轉(zhuǎn)化率:極低…持續(xù)監(jiān)測中…】
系統(tǒng)提示框彈出,帶著一絲困惑的延遲。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角斗場的方向突然爆發(fā)出山崩海嘯般的狂呼和咒罵!透過玻璃窗,能看到那個奴隸角斗士終于被狂暴的野豬頂翻在地!獠牙狠狠刺入他的腹部!鮮血噴濺!奴隸發(fā)出垂死的慘叫,身體被野豬瘋狂地甩動、踐踏!沙坑里一片血紅!
包廂內(nèi)依舊死寂。瑪莎夫人灰白的眼珠甚至沒有轉(zhuǎn)動一下。仿佛那血腥的一幕只是窗外無聲的皮影戲。
羅蘭的胃袋再次絞緊。劣質(zhì)面包帶來的飽脹感被血腥的視覺沖擊和劇痛攪得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壓下喉嚨的痙攣。
“水。”一個極其沙啞、干澀、如同枯葉摩擦的聲音響起。聲音很低,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角斗場的喧囂。
是瑪莎夫人。她依舊望著前方,灰白的眼珠空洞。枯枝般的手指微微抬了抬,指向矮幾上那杯深紅的酒液。
角落里的干瘦老頭無聲地動了一下。
羅蘭比他更快。或者說,是兌換語言能力后對命令的本能反應(yīng)。他一步(拖著傷腿的沉重一步)向前,抓起矮幾上那杯酒液。冰冷的玻璃杯身傳來刺骨的寒意。杯沿的污垢有些粘手。
他低頭。深紅的酒液在杯中晃動,映出他臉上污漬和血痕的倒影。濃重的酒精味混合著某種發(fā)酵的酸氣直沖鼻腔。這氣味讓他胃里再次翻涌。
他端著酒杯,遞到瑪莎夫人枯瘦的手邊。動作生硬。酒杯的邊緣不小心碰到了她冰涼的手指。
瑪莎夫人灰白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視線落在羅蘭端著酒杯的手上。那只手布滿泥污和細(xì)小的傷口,指甲縫里嵌著黑垢,手腕內(nèi)側(cè)三道焦黑的蛇吻淤痕在昏暗光線下異常刺目。
她的目光在那三道淤痕上停留了一瞬。極其短暫。淺灰色的瞳孔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微弱的東西閃了一下。快得像錯覺。隨即又恢復(fù)了空洞的枯寂。
她抬起枯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手,接過了酒杯。指尖冰涼,觸感如同蛇蛻。她沒有喝。只是端著。目光重新投向玻璃窗外那片血腥的沙場。新的搏殺似乎又開始了,狂熱的聲浪再次高漲。
羅蘭退回原來的位置。沉默地站著。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無聲地尖叫。三百倍的痛覺如同跗骨之蛆。他需要分散注意力。需要…點(diǎn)數(shù)。
視線掃過包廂。暗紅的天鵝絨帷幔有些地方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地毯很舊,邊緣磨損。角落的熏香爐里點(diǎn)著一種味道甜膩卻帶著腐朽氣息的香料。唯一值錢的似乎是瑪莎夫人發(fā)髻上那根細(xì)小的珍珠銀簪,和她枯瘦手指上戴著的一枚式樣古樸的銀戒指。
【警告:目標(biāo)[瑪莎·黑荊棘]情緒屏障極強(qiáng)!接觸點(diǎn)收益極低!】
【建議:轉(zhuǎn)換策略!探測深層需求!】
系統(tǒng)提示框帶著一絲煩躁的閃爍。
深層需求?羅蘭看著那個捧著酒杯、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老婦人。她的需求是什么?看角斗士被撕碎?還是…
他的目光落在矮幾一角。那里放著一本攤開的、封面用厚實(shí)皮革裝訂的舊書。書頁泛黃,邊緣卷曲。上面是羅蘭看不懂的、如同蝌蚪般扭曲的異界文字。
書。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劇痛的黑暗。語言。他兌換了語言。通用語。但文字呢?這個世界的文字呢?
他下意識地看向那本舊書。蝌蚪般的文字在昏黃的光線下扭曲跳動。兌換語言能力時涌入的知識洪流里,似乎有模糊的對應(yīng)…但很殘缺,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檢測到宿主知識庫空缺:坎特伯拉通用文字識別(基礎(chǔ))】
【兌換需求:5.0點(diǎn)】
提示框彈出。
5點(diǎn)。他現(xiàn)在有55.65點(diǎn)。兌換?羅蘭的指尖在身側(cè)微微蜷縮。值得嗎?為了看懂一本老婦人可能根本不關(guān)心的舊書?
角斗場的方向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接著是無數(shù)人瘋狂的歡呼!似乎某個強(qiáng)大的角斗士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瑪莎夫人枯瘦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灰白的眼珠似乎瞥了一眼那沸騰的沙場,隨即又恢復(fù)了空洞。她端起酒杯,湊到干癟的唇邊,極其吝嗇地抿了一小口。深紅的酒液在她蒼白的唇上留下一點(diǎn)濕痕。
羅蘭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本舊書。書頁被翻到某一頁。上面似乎畫著一幅簡陋的插畫——一個模糊的人影,似乎被束縛在什么柱子上。插畫旁邊,那些扭曲的蝌蚪文字簇?fù)碇?
兌換!意志如同燒紅的鐵,狠狠砸向識海中那個文字識別的圖標(biāo)!
【確認(rèn)兌換“坎特伯拉通用文字識別(基礎(chǔ))”!】
【支付成功!點(diǎn)數(shù)扣除:5.0點(diǎn)!】
【當(dāng)前余額:50.65點(diǎn)!】
嗡!
又是一股信息洪流!雖然遠(yuǎn)不如兌換語言時狂暴,卻更加精準(zhǔn)、冰冷!無數(shù)文字的筆畫、結(jié)構(gòu)、發(fā)音規(guī)則強(qiáng)行刻入神經(jīng)!那本舊書攤開頁面上那些扭曲的蝌蚪文字,瞬間變得清晰可辨!
文字的內(nèi)容如同冰冷的溪流,淌過他的意識:
“……被縛于背叛的荊棘柱上……夜鶯泣血……其鳴哀婉……述說永恒之痛……”
像一首古老詩歌的殘片。帶著濃重的悲傷和某種…被禁錮的隱喻。
就在羅蘭解讀出文字的剎那!
一直如同雕塑般的瑪莎夫人,灰白的眼珠猛地轉(zhuǎn)向他!那空洞的眼底深處,驟然爆發(fā)出一點(diǎn)極其銳利的、如同淬火冰針的光芒!她的視線死死釘在羅蘭臉上!干癟的嘴唇微微張開,發(fā)出一個極其輕微的氣音:“你……看得懂?”
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枯井深處突然投入了一顆石子!
【目標(biāo):[瑪莎·黑荊棘]情緒波動!!】
【核心波動:[極度驚愕]+[難以置信]+[沉寂靈魂的微弱漣漪]!】
【強(qiáng)度評估:150%!突破屏障!】
【轉(zhuǎn)化完成!能量點(diǎn)數(shù):+15.0!】
【當(dāng)前:65.65點(diǎn)!】
猩紅的點(diǎn)數(shù)在視野里跳動!冰冷的提示框帶著一絲興奮的閃爍!
羅蘭的心臟猛地一縮!他迎向瑪莎夫人那雙驟然變得銳利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空洞的枯寂,而是翻涌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探尋!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動作很輕,牽扯著頸部的鞭痕,帶來一陣銳痛。喉嚨干澀,發(fā)出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一點(diǎn)點(diǎn)…夫人。古老的…詩?”
瑪莎夫人灰白瞳孔里的光芒急劇閃爍!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緊!冰冷的玻璃酒杯在她手中發(fā)出細(xì)微的呻吟!深紅的酒液劇烈晃動,幾乎潑灑出來!
“念!”她吐出一個字。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念給我聽!”她另一只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指向那攤開的書頁!指向那幅簡陋的插畫和旁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字!“念!”
她的聲音因?yàn)榧鼻卸胃撸瑤е环N破鑼般的嘶啞!身體甚至微微前傾!覆蓋在膝蓋上的厚毯子滑落一角,露出下面同樣枯瘦如柴的雙腿。
角落里的干瘦老頭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難以置信地看著失態(tài)的夫人,又死死盯住那個渾身污穢的奴隸!
角斗場的方向,新的血腥搏殺似乎進(jìn)入了高潮,狂熱的嘶吼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包廂的玻璃!
羅蘭沉默地向前挪了一步。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剛剛被解讀出來的文字上。冰冷的溪流再次淌過意識:
“……夜鶯泣血…其鳴哀婉…述說永恒之痛…忠誠化作荊棘…刺穿獻(xiàn)祭者的心臟…鮮血澆灌謊言的花朵…”
他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每一個通用語的音節(jié),都精準(zhǔn)地對應(yīng)著書頁上那些古老文字的含義。他將那殘破、悲傷、帶著禁錮隱喻的詩歌片段,用一種平緩、低沉、卻仿佛蘊(yùn)含著某種力量的語調(diào),清晰地念了出來。
“……鮮血澆灌謊言的花朵…在背叛的月光下…盛開…”
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
包廂內(nèi)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角斗場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絕開。
瑪莎夫人如同被定住。她枯瘦的身體僵硬在扶手椅里。灰白的眼睛死死瞪著那本書,又猛地抬起來,死死瞪著羅蘭!那雙眼睛深處,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驚駭!狂喜!難以置信!還有……一種深埋已久、被強(qiáng)行掘開的、如同毒瘡般潰爛的劇烈痛苦!
【目標(biāo):[瑪莎·黑荊棘]情緒海嘯!】
【核心波動:[塵封記憶撕裂]+[劇痛共鳴]+[靈魂震顫]!】
【強(qiáng)度評估:400%!峰值突破!】
【轉(zhuǎn)化完成!能量點(diǎn)數(shù):+40.0!】
【當(dāng)前:105.65點(diǎn)!!!】
視野里猩紅的數(shù)字瘋狂跳動!提示框被巨大的點(diǎn)數(shù)涌入撐得幾乎爆開!
“呃…”瑪莎夫人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嗚咽!她枯瘦的身體猛地向后癱倒在椅背上!手中的酒杯脫手滑落!
啪嚓!
精致的玻璃酒杯在厚厚的地毯上摔得粉碎!深紅的酒液如同粘稠的血液,迅速在暗紅色的絨毛間洇開一片刺目的污跡!
角落里的干瘦老頭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夫人!”聲音帶著驚恐。他想去扶,卻又不敢觸碰。
瑪莎夫人劇烈地喘息著!枯瘦的胸膛如同破敗的風(fēng)箱般起伏!灰白的臉上因?yàn)閯×业那榫w波動泛起一絲病態(tài)的潮紅!她死死抓著扶手椅的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撼鰬K白!渾濁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從她深陷的眼窩里涌出,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而下!
她抬起枯枝般的手,顫抖著指向羅蘭。干癟的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只有渾濁的淚水不斷滾落,砸在深紫色的絲綢長裙上,留下深色的濕痕。
【警告:目標(biāo)精神波動異常劇烈!存在精神崩潰風(fēng)險!】
【建議:終止刺激!或…精準(zhǔn)引導(dǎo)!】
系統(tǒng)提示框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羅蘭站在原地。渾身浴血,污穢不堪。冰冷的眼睛看著那癱軟在奢華座椅里、被塵封劇痛擊垮的老婦人。角斗場里山呼海嘯的殺戮歡呼是遙遠(yuǎn)的背景音。手腕內(nèi)側(cè)的三道蛇吻淤痕,在系統(tǒng)點(diǎn)數(shù)突破一百的瞬間,傳來一陣極其細(xì)微、卻如同電流般竄過的酥麻灼熱感。
他緩緩抬起手。動作因?yàn)槿淼膭⊥炊@得僵硬。布滿污垢和血痂的手指,指向那本攤開的、記載著悲傷詩歌的舊書。嘶啞的聲音穿透老婦人的嗚咽和角斗場的喧囂,清晰地響起:
“夫人…還有…后續(x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