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屬扭曲聲!無數碎屑飛濺!
羅蘭死死摳住車轅縫隙,才沒有被巨大的甩力拋出去!
沖過鐵棘籬的瞬間,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氣味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更加復雜腌臜!腐爛的有機物、人類排泄物、劣質酒精揮發的酸腐氣、病痛和死亡的氣息……各種無法形容的惡臭混合著冰冷潮濕的空氣,如同沉疴患者的呼吸,狠狠灌入羅蘭的胸腔,帶來窒息的嗆咳感。光線被壓縮到極致。歪斜的、緊挨著的棚戶像腫瘤般肆意生長,用茅草、爛木、破爛布匹和銹蝕鐵皮搭建的屋頂層層疊疊,遮蔽了本就灰暗的天光。狹窄、泥濘、遍布污水的通道如同腐爛巨獸的腸道,深不見底。
馬蹄聲和車輪碾壓污水的聲音,成了這片死寂墳場唯一的噪音。
霍姆緊繃的神經似乎終于松懈了萬分之一。他不再強行控制方向,任疲累的老馬憑著本能在小巷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沉重的車輪碾過一片較深的污水坑,腥臭的泥水濺起潑了羅蘭一頭一臉。
“往……哪?”羅蘭的聲音嘶啞得如同兩塊…
雨絲冰冷,混著腿側涌出的溫熱液體,在骯臟的泥地上氤開深色的、不斷蔓延的污跡。鐵靴踏碎雨水的聲響如同悶鼓,一下下擂在瀕死的心口。冰冷的、非人的凝視如附骨之疽,死死釘在撲倒于地的脊背上。羅蘭的臉深埋在泥濘里,腥土的味道灌滿鼻腔,每一次試圖呼吸都牽扯著腿部撕裂的神經爆發出三百倍敏化的劇痛,像燒紅的鐵釬反復攪動著骨髓。
意識中的猩紅警報在瘋狂尖叫,視野邊緣的血色符文如同垂死者抽搐的脈搏:
【警告!物理鏈接受損:右大腿外側股肌群貫穿撕裂!】
【失血速率:中高!生存臨界點預估:6分48秒!】
【警告!高危目標鎖定維持!】
思維被劇痛撕扯成混沌的碎片。逃?不可能了。腿廢了,失血在加劇。唯一的念頭只剩下……換!換點什么東西!哪怕只能拉一個墊背!
【兌換界面!】意念嘶吼著撞向意識深處冰冷的藍色壁壘。
嗡!
冰冷的界面瞬間彈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晰,也更漠然。鮮血模糊的視線邊緣,光點構成的物品列表懸浮著。
【止血凝膠(強效):1.5點!】幾乎是第一個躍入眼簾!必須拿到!
右手在泥漿中猛地向前爬抓!指尖深深摳入冰冷濕滑的泥地里!目標不是凝膠!是界面!是無形的選擇框!
【確認兌換“止血凝膠(強效)”!】意志如同燒紅的投槍狠狠擲出!指尖在泥漿中奮力戳下!
“住手!??!”女人的尖叫終于刺穿了雨幕!帶著某種撕心裂肺的破音!
那不是單純的恐懼!是混合著巨大震驚、難以言喻的傷痛和絕對阻止的嘶喊!羅蘭被這聲凄厲的尖叫刺得一震,前爬的動作停滯了半秒。
幾乎就在那聲尖叫響起的剎那!
羅蘭的右臂下方,泥水中一個不起眼的、沾滿油污的紙包——正是剛才梅拉籃子跌落時滾出的東西之一!——被他自己爬抓的動作猛烈地壓碎了!
噗!
一聲極其輕微、在雨聲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爆裂聲。一股濃烈的、難以形容的混合氣味瞬間炸開!辛辣!刺鼻!像腐敗的花香被強行注入了烈酒硫磺,又混雜著某種動物的膻臊氣!一股淡黃色的濃烈煙霧瞬間從破碎的油紙包里噴涌出來,如同惡毒的活物,猛地擴散!
這股煙霧無差別地籠罩了羅蘭撲倒的位置,并瞬間彌漫向洞口方向!
“咳!嘶——!”追在最前面、眼看就要踏入這片區域的兩名貪狼甲士猛地一窒!厚重的面甲下傳來驚怒的嘶鳴!他們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黃色煙霧極其忌憚!沖鋒的腳步硬生生頓??!沉重的鐵靴在泥地里刮出深深的溝壑!
視線受阻!那股惡臭辛辣的氣息明顯對嗅覺造成了強烈刺激!
機會!
【支付成功!“止血凝膠(強效)”已投放!點數扣除:1.5點!】
【當前余額:7.1 - 1.5 = 5.6點!】
一個冰涼、滑膩、如同某種深海生物粘液包裹的物體出現在他緊摳地面的掌心!來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壓倒一切!羅蘭右臂肌肉爆發出最后的力氣!身體在泥濘中強行扭轉!那冰涼滑膩的凝膠被他狠狠、胡亂地抹在了右腿外側那個猙獰的、正在淚淚冒血的貫穿創口上!
滋啦——
凝膠接觸到血肉暴露的傷口瞬間,發出輕微的、如同滾油煎肉的響聲!一股比之前強效苔蘚粉末猛烈十倍的灼燒劇痛感,如同爆炸般從傷口中心炸開!瞬間淹沒了腿部的所有知覺!
“呃呃呃——?。?!”
羅蘭的喉管被這非人的痛楚掐住,只能發出破碎的、野獸瀕死的、極度壓抑的嗬嗬聲!整條右腿劇烈地痙攣起來!傷口周圍每一寸皮肉都肉眼可見地猛烈收縮、扭曲、糾纏在一起!鮮血被強行封堵!但代價是仿佛整個右腿都在被烙鐵焚燒!
同時,那股濃烈辛辣的黃煙也短暫遮蔽了他的視線和口鼻!
“這邊!拉他上來!”梅拉的聲音再次響起,急促、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和一種決斷!她纖細的身影在渾濁的雨幕中躍動,竟比羅蘭預想中快上許多!她沒有沖向羅蘭,而是猛地撲向那匹焦躁不安、被驟變驚得不斷揚蹄嘶鳴的老馬!
瘦弱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不知從哪里拔出一柄細長窄薄的剔骨刀!刀光一閃!
咔嚓!
系在老馬脖頸和沉重車轅之間的那根粗大油浸皮韁繩,應聲而斷!
韁繩斷裂的巨大回旋力讓老馬瞬間失去平衡!沉重的馬頭因慣性猛地甩向一側!
嘶聿聿——!
就在這零點幾秒!就在老馬受驚狂甩頭顱、車轅因失去束縛而劇烈顛簸上翹的剎那!
羅蘭感覺一股強橫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后背的破衣領!那力道極大,粗糙的布料摩擦著他頸后被煙灰燙出的燎泡!不是梅拉!是那個駕車的、一直沉默如同石頭的疤臉男人——霍姆!
時機精妙到毫巔!就在車轅因老馬失衡、馬頭狂甩而翹起到最高點的瞬間,霍姆借著拽起羅蘭的重力,一腳狠狠蹬在了車轅底部的橫梁上!
一股強大的反向作用力!
借著這股力,霍姆硬生生將整個癱軟的羅蘭如同破口袋般拽上了劇烈晃蕩、離地至少半米高的車轅木板!
噗通!
羅蘭重重摔在劇烈顛簸的車轅板上,劇烈的晃動讓他差點又滾下去!腿上的劇痛如同無數鋼針反復扎刺!
“攔住他們!”霍姆嘶啞的咆哮壓過風雨!
“走??!”梅拉的尖嘯同時炸響!她整個人撲在剛剛被她割斷韁繩、正處在狂躁甩頭失衡狀態的老馬脖頸側!用她那瘦弱的身體死死壓住馬頸,一只手瘋狂地拍打著馬鬃下方靠近肩胛骨的部位!似乎試圖安撫或強行控制方向!
與此同時!車轅后方!兩名護衛裝扮的男人,正是先前在煙霧噴發、貪狼衛驚疑停頓的瞬間撲到梅拉身邊、似乎想保護她的兩人!此刻聽到霍姆的嘶吼,沒有絲毫猶豫!竟同時反向沖鋒!
吼!
兩人發出困獸般的咆哮,拔出腰間的短柄伐木斧,如同兩頭發狂的野豬,悍不畏死地主動撲向了被黃色煙霧短暫阻礙、剛剛重新擺開沖鋒架勢的兩名貪狼鐵衛!
不!不是拼命!是送死!以血肉之軀阻攔那冰冷的鋼鐵洪流!
噗嗤!噗嗤!
沉重的破甲斧帶著恐怖的力量迎頭劈下!貪狼鐵衛的格擋同樣兇悍!烏沉沉的厚刃戰斧如同拍死蒼蠅般輕易磕飛了伐木斧,沉重的斧刃余勢不減,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狠狠劈在第一個沖上來的護衛肩頸!
骨骼碎裂的沉悶爆響!鮮血混合著碎肉猛地噴濺在冰冷的雨水中!
第二個護衛幾乎沒有停頓!在同伴身體被打得橫飛出去的瞬間,他整個人撲地翻滾!雙手死死抱住了一名貪狼鐵衛沾滿泥濘的沉重鐵靴!牙齒兇狠地咬向那冰冷的金屬護脛!
“滾!”憤怒的咆哮在面甲下炸響!鐵衛猛地抬腳!重靴狠狠跺下!
咔嚓!
胸骨塌陷的恐怖聲響!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兩名護衛用生命換來了寶貴的一到兩秒!
轟??!
失去韁繩束縛又被梅拉強行引導方向的老馬,終于在那股巨力的壓迫和拍打下找到了方向!出于最原始的逃命本能!它爆發出最后的力量!拖著不再受韁繩牽引、因此阻力驟減的殘破車廂!轟然啟動!沉重的木質車輪碾過泥漿、磚塊和傾倒的酒桶碎片,發出難聽的呻吟,朝著貧民窟深處亡命狂奔!
顛簸!劇烈的顛簸!如同行駛在刀山火海之上!每一次車輪磕碰,都讓摔在車轅木板上的羅蘭身體如同過電般顫抖!右腿貫穿傷口雖然被那強效到恐怖的凝膠強行封住,但每一次牽扯,都帶來內臟被撕扯般的劇痛!那三百倍痛覺敏化帶來的折磨永無休止!
噗!噗!噗!
幾支不甘的破甲短矛撕裂雨幕追來!但馬車已經沖進一片倒塌燃燒的窩棚廢墟區。燃燒的焦黑梁木、傾斜的土墻、堆積如山散發著惡臭的生活垃圾堆成了天然的屏障!短矛大多深深釘入燃燒的焦木或污泥里!只有一支險之又險地貼著羅蘭翻滾的身體射過,深深鑿穿了車轅尾部的木板,尾羽兀自顫抖!
暫時……安全了?
羅蘭費力地抬起沾滿污泥血水的臉,透過被雨水沖刷模糊的視線看向后方。那兩個如山巒崩塌般撲殺貪狼鐵衛的護衛身影早已被混亂的棚戶廢墟和越來越密的雨簾徹底吞沒。只有隱約傳來的、更加密集的沉重鐵靴沖擊聲和一聲戛然而止的絕望慘叫證明著他們的結局。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污泥和血污,帶著一股淡淡的咸腥氣,不知是血還是淚。車廂在他身下瘋狂地顛簸,每一次撞擊都讓腿部和后背的劇痛加劇一分?;裟肪o繃如巖石的側臉就在旁邊,那粗壯的手臂死死攥著僅存的半根韁繩粗繩頭,用盡全身力氣與狂奔的馬車較勁,試圖讓它不至于完全失控撞毀在某個廢墟拐角。
梅拉……那個女人……
羅蘭艱難地挪動視線。梅拉松開了壓制老馬的手,在狂奔的、劇烈搖晃的、僅靠木板相連的車轅一角,努力維持著平衡。她那身赭石色的斗篷被雨水打得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得近乎嶙峋的肩背線條。她沒有看羅蘭,蒼白的手指死死抓住車轅邊緣一根凸起的木楔,指節用力到發白。
雨水順著她滑落兜帽后的鬢角流淌下來,沖過白皙卻已有淺淺細紋的臉頰,砸在冰冷顫抖的手背上。羅蘭看到她死死咬住自己毫無血色的下唇,眼眶通紅,里面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濃得化不開的、如同淬毒玻璃般的——悲傷。那悲傷深處,翻涌著一種近乎怨毒的恨意,直直射向馬車后面那已然模糊、只有沖天戾氣殘留的戰場方向。
“快到了!”霍姆那砂紙磨鐵般的嘶吼在顛簸中響起,打破了車廂內彌漫的、絕望凝滯般的死寂,“前面拐角進‘鐵棘籬’,那幫鐵烏龜鉆不進來!”
老馬的嘶鳴如同破鑼,力竭的跡象越來越明顯?;裟返脑捯魟偮?,馬車便猛地向左一甩!車身在巨大的離心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車輪碾過某種尖銳的碎石地帶,整個車廂幾乎要橫翻過來!
“吁——!”霍姆爆發出平生最大的力氣,肌肉虬結的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硬生生將那匹沖得太猛、眼看就要沖進一堆燃燒障礙物的老馬拉拽著偏向右側!
轟隆!
破敗的車廂尾部狠狠剮蹭過一片用銹蝕鐵皮、碎磚頭和斷矛尖刺強行壘成的“墻壁”!發出刺耳的金屬扭曲聲!無數碎屑飛濺!
羅蘭死死摳住車轅縫隙,才沒有被巨大的甩力拋出去!
沖過鐵棘籬的瞬間,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氣味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更加復雜腌臜!腐爛的有機物、人類排泄物、劣質酒精揮發的酸腐氣、病痛和死亡的氣息……各種無法形容的惡臭混合著冰冷潮濕的空氣,如同沉疴患者的呼吸,狠狠灌入羅蘭的胸腔,帶來窒息的嗆咳感。光線被壓縮到極致。歪斜的、緊挨著的棚戶像腫瘤般肆意生長,用茅草、爛木、破爛布匹和銹蝕鐵皮搭建的屋頂層層疊疊,遮蔽了本就灰暗的天光。狹窄、泥濘、遍布污水的通道如同腐爛巨獸的腸道,深不見底。
馬蹄聲和車輪碾壓污水的聲音,成了這片死寂墳場唯一的噪音。
霍姆緊繃的神經似乎終于松懈了萬分之一。他不再強行控制方向,任疲累的老馬憑著本能在小巷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沉重的車輪碾過一片較深的污水坑,腥臭的泥水濺起潑了羅蘭一頭一臉。
“往……哪?”羅蘭的聲音嘶啞得如同兩塊生銹鐵片在摩擦。每一次開口都牽扯著胸腹的抽痛,肺部仿佛扎滿了細針。
霍姆沒回頭,粗短的手指指向迷宮般巷道的某個岔口。“快到了?!枪庑∥荨??!彼穆曇舻统?、疲憊,“梅拉的……她男人留下的……唯一干凈的窩。”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由幾塊舊木板和藤蔓草草搭建的窩棚后門外。那扇門腐朽得厲害,爬滿了潮濕的青苔。
“霍姆……搭把手?!泵防穆曇魩е环N過度消耗后的極度虛弱。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但那雙通紅的眼睛里,悲傷和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幾乎要將她壓垮。
霍姆像一頭沉默可靠的耕牛,翻身跳下沾滿泥漿的車轅。他小心翼翼地挪到羅蘭癱倒的位置,動作卻稱不上溫柔。那兩只蒲扇般的大手,一只穿過羅蘭腋下,一只托住他那條剛剛被凝膠粗暴封堵、此刻卻因顛簸又滲出絲絲血跡的傷腿根部。一股巨大的力道傳來,羅蘭感覺自己輕飄飄地離開了冰冷的木板。
噗通!
身體被粗暴地放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背部和右腿傷處再次受到沖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牙齒幾乎咬碎!
霍姆卻毫不停留,仿佛扛著的只是一袋腐爛的土豆。他走到那扇腐朽的木門前,抬腳——
咣!
結實的靴底狠狠踹在門板上!腐朽的木料應聲破裂出一個大洞!一只粗糙的手從破洞伸進去摸索幾下。
咔噠。
門內側某種簡陋的插銷被撥開。
吱呀——
破爛的木門被完全推開。一股濃重的霉味混合著草藥苦澀、灰塵和某種……陳舊卻干凈的布匹味道撲鼻而來。光線極其昏暗,只有門口透進的一小片天光勉強勾勒出一個矮小、擁擠、堆滿雜物空間的輪廓。一張鋪著洗得發白、卻打著補丁床單的草席矮床靠在墻角。幾只粗糙的陶罐放在角落。
“把他弄進去?!泵防贝俚卣f,她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穩,扶住了濕漉漉的門框,“輕點……他的腿……”
霍姆低哼一聲,再次彎腰,這次的動作卻微妙地……似乎放輕了一點點?還是羅蘭被摔得麻木了?他再次被那兩只大手撈起來,拖過門檻,放在了那張散發著陳腐草稈和干燥皂角氣息的草席矮床上。
粗糙的草席摩擦著后背的傷口。身體剛接觸到相對干燥安穩的平面,累積的劇痛、失血的眩暈、瀕死逃亡的瘋狂精神壓力和三百倍痛覺敏化帶來的地獄級折磨,如同無數條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羅蘭眼前發黑,喉頭一陣腥甜上涌,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
他拼命吸氣,試圖壓下那翻騰的惡心感。
霍姆將羅蘭放在床上后,立刻轉身,巨大的身軀如同門神般堵在了那扇破門門口。他背對著羅蘭和梅拉,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看不出原貌的、黑乎乎的肉干,和一塊比喑鴉巢穴略好、長著稀疏黃霉的黑面包。他默默地嚼著,粗糙的臉頰肌肉牽動著眼角那道翻卷的刀疤,眼睛死死盯著門外狹窄的、如同污穢傷口般的街道深處。耳朵微不可查地翕動著,捕捉著貧民窟混亂聲響中任何一絲不和諧音。
梅拉跌撞著沖進這個狹小的空間。她沒有立刻去看床上的人,而是撲向角落里一個用破布蒙住的木箱。她急切地掀開蒙布,動作因顫抖顯得慌亂。羅蘭在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看到她在翻找著什么——一捆洗得發白、邊緣毛糙的舊麻布?幾個黑乎乎的小陶罐?
她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一個裝著清澈液體的、肚大頸細的厚玻璃瓶,還有一卷洗得發白的舊棉布。
做完這一切,梅拉才深吸一口氣,如同走向審判臺。她一步步挪到床前,似乎每一步都耗盡了力氣。那張蒼白清秀、卻被疲憊和巨大悲痛徹底重塑的臉,終于清晰地映入了羅蘭被汗水、血污和污泥糊住的視野里。
沒有了雨幕的模糊,沒有了顛簸的晃蕩。羅蘭能看清她蒼白的皮膚下,眼下厚重的青黑色陰影;能看清她微微顫抖的、咬得快要出血的下唇;能看清她洗得發白、甚至磨出線頭的赭石色斗篷領口下,脖頸纖細脆弱的線條;能看清她那根戴著樸素銀戒指的無名指上,關節處因常年勞作而磨出的薄繭;更能看清她那雙清澈、此刻卻盛滿了疲憊、驚惶和一種……無法相信的、近乎乞求的探尋的眼睛!
那目光死死地、不顧一切地鎖在羅蘭臉上!穿透了污垢,穿透了血痕,一遍又一遍地反復辨認著!像是在一堆灰燼里徒勞地尋找火種!帶著巨大的、無法承受的奢望和即將被徹底碾碎的恐懼!
她慢慢地、極其顫抖地蹲下身來,湊得更近。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帶著某種觸碰碎瓷般的極度惶恐,伸向羅蘭沾滿污泥血水的臉頰。雨水和冷汗順著她的鬢角滑落,砸在冰冷顫抖的手背上,濺起微小的水花。她的呼吸徹底屏住,那雙清澈的、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極大。
“小……小默……?”兩個字,一個塵封在地球角落的名字,帶著巨大哽咽的顫音,艱難地從她失血的唇間擠了出來。如同瀕死之人最后一聲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