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袁章的命令如同冰珠砸落。

剎那間，數十個黑乎乎的火油罐劃破夜空，帶著死亡的呼嘯，

“噗嗤！嘩啦！”

地砸在主帆、副帆和干燥的甲板木料上！

緊接著，數十支點燃的火箭帶著尖嘯，精準地釘入浸滿火油的帆布！

“轟——！”

干燥至極的帆布遇火即燃，火舌貪婪地向上猛躥！

夜風如同助燃的鼓風機，火勢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橘紅色的烈焰瞬間吞噬了帆纜，發出噼啪爆響，滾滾濃煙沖天而起，將月光都染上了一層詭異的橘紅！

“走水啦！敵襲！敵襲！”

凄厲的喊叫劃破夜空。

后金兵從睡夢中驚醒，港口瞬間炸開了鍋！

衣衫不整的士兵如同沒頭的蒼蠅般亂撞。

有人驚恐地想砍斷纜繩讓著火的船漂離，有人試圖組織救火，拎著水桶沖向船舷；

幾個反應快的低級軍官在甲板上嘶吼著集結士兵；

更有悍勇的士卒發現了下方放火者的身影，怒吼著從船舷探身，拉弓向下盲射，箭矢“嗖嗖”地釘在朱袁章等人藏身的碼頭木樁上！

“打掉弓箭手！”

朱袁章低喝。

暗處的燧發槍再次響起，

“砰砰砰！”

幾個探身射箭的身影應聲栽落，砸在甲板上或冰冷的海水里。

試圖沖向火源和砍纜繩的后金兵也被精準的子彈不斷撂倒，甲板上頓時倒伏一片，哀嚎與火焰燃燒的轟鳴交織在一起。

“留一艘！”

朱袁章目光如炬，指向最外側一艘火勢尚未失控的快船。

海東青們如狼似虎地撲過去，迅速清理了船上的零星抵抗。

他們將沿途格殺和射殺的后金兵尸體拖上這艘船的甲板，堆成一座觸目驚心的小丘。

一塊嶄新的木牌被狠狠插在尸堆前，上面是朱袁章親書的、飽蘸仇寇鮮血的四個大字：

“血債，必償。”

半個時辰后，旅順港已是一片煉獄焦土。

五艘后金戰船在烈焰中扭曲、坍塌，發出巨大的斷裂聲沉入海底。

岸上的糧倉也被成功引燃，熊熊烈火吞噬著糧垛，沖天的火光將半邊夜空映照得如同血染的黃昏，濃煙遮蔽了星月，空氣中充斥著焦糊、血腥和糧食燒焦的混合怪味。

港內徹底陷入混亂，救火聲、哭喊聲、命令的咆哮聲亂成一團。

朱袁章站在撤離的小船船頭，冰冷的目光掃過這片由他親手點燃的復仇之火，對剛會合的張巖只吐出一個字：

“撤。”

快船利箭般劃破燃燒港口映紅的海面。

回程途中，張繼善望著身后那片映紅天際的火光，仍有些難以置信，忍不住問道：

“少帥，為何不趁勢奪下旅順？此乃良港啊！”

“我們人太少，拿下只會徒增負擔。

且皮島更重要，不容有失。”

朱袁章用一塊布巾，仔細擦拭著佩刀上尚未干涸的敵人血污，動作沉穩，眼神卻銳利如刀鋒。

“皇太極的主力不在這，這把火，只是燒給他看，告訴他——”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

“我朱某的債，想怎么討，就怎么討，想什么時候討，就什么時候討。”

他望向皮島方向，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

旅順的火光再盛，也驅不散他心頭的陰霾。

他總有預感，在他出來的這十多天，島上一定會發生點兒什么......

皮島，最豪華的院落——原沈世魁的老巢，后來朱袁章的臨時帥帳，現在皮島新任總兵黃龍的總兵府。

黃龍端坐主位，手指敲著桌面，臉色陰沉。

這個毛承祿，自己才來，他倒是找借口溜了。

名義上是派人保護自己的安全，實際上分明是監視。

果然是海盜頭子的義子，匪里匪氣的！

不過，他這一走，島上那股無形的壓力似乎減輕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詭譎的氣氛。

他帶來的三百親衛，幾乎按照一人一個陪護一般被關照了起來。

島上的士兵跟他們同吃同住，連上茅房都一起！

搞得他的親衛哭笑不得。所謂舉手不打笑臉人。

就算是明知道怕是監視，也不能平白無故給人家擺臭臉吧？！

而他的總兵府外圍還有鐵騎營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巡邏。

他感覺自己像個囚徒。

所以，他得想辦法突圍，他是朝廷名正言順的總兵，怎么能被這些兵痞給鎮住呢？！

“大人，”親兵隊長低聲道：

“大人，咱們幫大人物色的人來了。”

黃龍眉頭一挑：

“讓他們進來。”

終于找到這些毛文龍的舊部，利用他們！

分化那個少帥的勢力。

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

孔有德三人魚貫而入，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眼底卻藏著狡黠。

“末將等參見總兵大人！”

三人齊聲行禮。

帳簾被掀開，帶進一股海風的咸腥。

孔有德身著鑲藍旗戰袍，腰間懸著柄鯊魚皮鞘腰刀，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眼神卻在掃過帳內陳設時暗了暗。

耿仲明跟在身后，身材矮壯，雙手籠在袖中，看著更像個賬房先生，只有偶爾閃過的精光暴露了他的心思。

“黃總兵深夜召我二人，不知有何要事？”

孔有德作揖時，袍角掃過地面的氈毯，帶起些微塵土。

黃龍冷笑一聲：

“是本鎮要問你們。

本鎮收到消息，皇太極兵馬異動，恐對我皮島不利，毛少帥不在島上，若是敵人來襲，你們可有退敵之策？”

孔有德抑制住心里的驚喜，跟耿仲明對視一眼！

黃總兵可真是他們的再生父母啊！

他怎么知道咱們受夠了毛承祿那小子的壓制？！

耿仲明立刻抓住機會，上前一步，拱手道：“總兵大人明鑒！

火器營昨夜輪值守島，未得調令怎敢擅動？

再說……”他話鋒一轉，“朱少帥行事向來獨斷，我等便是想提前布防，怕也討不到好臉色。”

“放肆！”

黃龍猛地拍案，案上的茶盞震得哐當響，

“朱少帥是朝廷欽命參將，你們竟敢妄議！”

孔有德臉上的笑淡了幾分：“大人息怒。

末將只是實話實說。

大人您沒上島之前，少帥曾經兩次出島去騷擾皇太極后方。

如今皇太極兵足糧廣，自然要報復回來。

如今看來，皮島恐再無寧日。

我二人夜不能寐，特來請調令——”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紙，雙手奉上，

“請大人下令，允我二人率部進駐登州，一則護衛漕運，二則防備后金從陸路反撲，也好為皮島留條后路。”

黃龍展開紙卷，瞳孔驟然收縮。

所謂蒼蠅不叮無縫蛋，他私下里尋找毛文龍舊部，想要打破毛承祿的一手遮天，他們三天之內便被找到，說明什么？！

說明他們也在尋找出路！

兩個算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至于能不能一拍即合，就看這兩人要什么了！

展開紙張，

紙上竟是早已擬好的調兵文書，連日期都空著等他填寫。最刺眼的是末尾注腳：

“攜火器營一部，約七千人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