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大了寺時,沈云姝脖頸的裂紋雖已消退,臉色仍比檐角懸掛的白燈籠還要蒼白。將勛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又松開,目光不經意掃過她鬢邊歪斜的珍珠步搖——那上面不知何時沾了暗紅血漬,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往事不滅,循環復生。今生之命,前世之緣。”沙啞的聲音從墻角傳來。獨眼道人斜倚在褪色的幡旗下,獨眼蒙著的黑布滲出暗紅痕跡,腰間懸著的青銅葫蘆刻滿蓮花紋,與大了寺壁畫上的修羅像如出一轍。仔細看去,他道袍下擺竟繡著上古夸父逐日的圖騰,每一道金線都在微光中若隱若現。將勛腳步一頓,靴底碾碎了半枚青苔覆蓋的石子。道人獨眼處滲出的血珠滴落在地,竟化作蠕動的紅線,蜿蜒著纏上他的靴面。
“道長這話何意?”他下意識摸向袖中那枚從古井帶出的銅錢,斑駁的螭龍紋在掌心發燙。道人咧嘴一笑,半排金牙在陰云下泛著詭異的光:“公子可知,這世間輪回皆由上古孟婆手中的輪回盤掌控?你侯家先祖在那場護國之戰中,用三萬將士的精魄,強行篡改了輪回軌跡。”他抬手虛畫,空中竟浮現出虛幻的青銅巨盤,盤上刻滿猙獰面孔,“如今盤上裂痕已現,被鎮壓的亡魂掙脫枷鎖,不過是時間問題。”
沈云姝后退半步,繡鞋踩碎了水洼里的倒影。“二郎,時辰不早了。”她攥緊斗篷邊緣,指節泛白,“母親還等著我們回去用晚膳。”
話音未落,道人突然揚手拋出青銅葫蘆,白霧瞬間彌漫。霧氣中不僅夾雜著戰馬的嘶鳴與鎖鏈斷裂的脆響,更傳來若有若無的古老歌謠,像是千萬人在黃泉河畔的泣訴。“這葫蘆里裝的,是當年戰死將士的殘魂。”道人獨眼閃過幽光,“他們被困在陰陽夾縫中,不得往生。”
“我家公子請道長府上一敘。”書童阿硯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側,手中折扇“唰”地展開——扇面竟是空白一片。道人撫掌大笑:“有趣,侯府的空白扇,倒比藏經閣的古籍更看得透人心。要知道,上古倉頡造字時,曾留下無字天書,記載著超脫輪回之法。或許這空白,便是天機。”
回到侯府,道人徑直走向演武場的老槐樹。他枯瘦的手指撫過樹皮上的血咒,樹身突然滲出黑色黏液,在空中凝成骷髏形狀。“大廈將傾,公子還在貪戀詩酒?”道人轉身時,獨眼蒙布滑落,空洞的眼眶里,兩枚銅錢正緩緩轉動,“你看這鎮魂錢,一枚是今早施舍的善意,一枚是先祖種下的罪孽。而這罪孽,可追溯到女媧補天時期。”將勛后退撞上石桌,案上的青瓷筆洗叮當作響。
“當年女媧補天時,遺落了一塊補天石,蘊含著扭轉因果的力量。”道人身上檀香混著腐肉氣息撲面而來,“你侯家先祖偶然得到,卻用它來鞏固戰功,這才種下千年禍根。礦脈是鎖鏈,也是鑰匙,唯有找到真正的補天石殘片,才能斬斷輪回。”他指向將勛后頸,胎記處頓時傳來灼燒感,“而你身上的胎記,正是尋找殘片的引路燈。”
沈云姝猛地捂住嘴,壓抑的驚呼從指縫間漏出。老槐樹的根須破土而出,卻在觸及道人腳踝的瞬間化作灰燼。
道人怪笑著甩開煙霧般的殘屑:“侯家的因果,該由侯家血脈了結。下一次月圓,古井的銀水會為你照出前世。記住,你的前世與補天石息息相關,而今生的抉擇,將決定整個家族的命運。”話音未落,他已化作一縷青煙,唯余滿地銅錢,每一枚都刻著城郊流民的面孔,而這些面孔的輪廓,竟與空中虛幻的輪回盤上的裂痕一一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