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愧疚微光
- 雙面嬌鸞:攝政王府的暗戰(zhàn)迷情
- 菲菲七
- 3552字
- 2025-06-13 06:04:11
夜色漸濃時,周乾楓獨自站在寢殿外。
掌心緊握著那枚冰涼的玉玨,指腹在鳳紋與龍紋間無意識地來回摩挲,那截然不同的觸感攪動他心中的情緒——一種冰冷黏稠的、名為“愧疚”的東西,正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隔著雕花木門,李煥彩壓抑的喘息和細(xì)碎的嗚咽聲,比任何刀劍都更鋒利地切割著他的神經(jīng)。
鳳白低低的勸慰戛然而止,顯然發(fā)現(xiàn)了門外他沉重的存在。
他抬手,指節(jié)觸碰到冰冷的黃銅門環(huán),卻在發(fā)力推開的瞬間僵住。
“長樂未央”的篆字在指下龍紋的凹槽里泛著幽冷的月光,像無聲的鞭撻,狠狠抽在他方才暴戾的言行上。
那溫潤的鳳紋面,此刻更像一張嘲諷的嘴臉,嘲笑著他被一個愚蠢的半面之詞輕易點燃的滔天怒火。
他差點……他差一點就親手將她推進(jìn)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而她,在那之前,甚至可能和他一樣,只見過這玉玨的一面——是龍是鳳?
她記得嗎?還是這無妄之災(zāi),僅僅源于她一次無心之失的遺忘?
“王爺,太醫(yī)到了。”
鳳白的聲音在身后恭敬響起,打破了幾乎凝滯的空氣。
周乾楓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滯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讓他進(jìn)去,仔細(xì)診治王妃的傷。”
“仔細(xì)”二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近乎補償?shù)募鼻小?
他側(cè)身讓開,看著太醫(yī)提著藥箱躬身入內(nèi)。
門開合的瞬間,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藥氣撲面而來。
周乾楓的目光越過鳳白的肩膀,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內(nèi)室榻上的情景——李煥彩側(cè)臥著,長發(fā)散亂,蓋著薄被,裸露在外的肩頭纏著刺目的白布,隱隱滲出血跡。
她的臉陷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但那單薄而緊繃的輪廓,卻像針一樣扎進(jìn)周乾楓眼底。
門再次合上,隔絕了他的視線。
周乾楓沒有離開,只是沉默地佇立在門外,像一尊僵硬的雕像。
寢殿內(nèi)傳來太醫(yī)低聲詢問的聲音,以及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當(dāng)聽到李煥彩因觸碰傷口而驟然拔高又死死壓抑下去的痛哼時,周乾楓垂在身側(cè)的手猛地攥緊了玉玨,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那堅硬的玉玨邊緣深深硌進(jìn)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奇異地抵消了一點心口的窒悶。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yī)終于出來,額上帶著細(xì)汗,恭敬回稟:“王爺,王妃的傷口已重新處理妥當(dāng)。舊傷撕裂,又添新創(chuàng),失血不少,萬幸未傷及筋骨。只是……疼痛劇烈,且王妃心緒激蕩,郁結(jié)于心,需靜養(yǎng),萬不可再受刺激。”
太醫(yī)頓了頓,斟酌著補充,“王妃……似乎一直緊繃著,不肯放松,于傷勢恢復(fù)不利。”
周乾楓沉默地聽著,目光沉沉地落在太醫(yī)臉上,最終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太醫(yī)如蒙大赦,連忙告退。
寢殿內(nèi)只剩下李煥彩和侍奉的鳳白。
周乾楓在門外又站了片刻,聽著里面細(xì)微的、壓抑的抽氣聲,那聲音像細(xì)小的鉤子,一下下拉扯著他從未如此清晰感受過的“愧疚”。
他再次抬手,這次,沒有太多猶豫,輕輕推開了門。
室內(nèi)燭火昏黃,藥味彌漫。
李煥彩閉著眼,臉色蒼白如紙,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她似乎睡著了,但眉頭依舊緊蹙,身體在薄被下微微蜷縮,充滿了戒備和不安。
周乾楓的腳步放得極輕,走到榻邊。
他的影子投在李煥彩身上,讓她似乎不安地動了動。
鳳白見狀,無聲地行了一禮,悄然退至外間。
周乾楓的目光落在她纏著厚厚紗布的肩背——那下面,不僅有蘇清漪誣陷時侍衛(wèi)造成的抓傷,更有……他下令拖拽時撕裂的舊傷。
悔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緩緩在榻邊的矮凳上坐下,動作是從未有過的僵硬和……小心翼翼。
玉玨還被他緊緊攥在手里,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低頭看著玉玨上那猙獰的螭龍和“長樂未央”,又看向榻上脆弱不堪的人影,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咳……”
李煥彩忽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咳嗽,牽動了傷口,她痛得猛地吸了口氣,身體瞬間繃緊,額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人也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那雙曾經(jīng)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驚惶。
當(dāng)看清坐在床邊的人是誰時,那驚惶瞬間化為冰冷的戒備,身體下意識地想往床榻內(nèi)側(cè)縮去,卻因劇痛而僵住,只能死死地盯著他。
周乾楓的心臟像是被那眼神狠狠攥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解釋?道歉?
在經(jīng)歷了那樣的狂風(fēng)暴雨后,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再次刺傷她。
他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默默地伸出手——那只曾狠狠下令拖拽她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遲疑和僵硬,拿起了榻邊矮幾上太醫(yī)留下的、裝著清涼止痛膏藥的玉盒。
冰涼的藥膏沾上他的指尖。他避開她戒備的目光,視線落在她肩頭滲血的紗布邊緣。
然后,用平生最輕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將指尖的膏藥,輕輕點涂在她紗布邊緣裸露的、紅腫滾燙的肌膚上。
李煥彩的身體在他指尖觸碰到皮膚的瞬間,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受驚的小獸。
她猛地閉上了眼,牙關(guān)緊咬,仿佛在忍受巨大的屈辱和痛苦。然而,預(yù)料中更粗暴的對待并沒有到來。
那指尖上的藥膏帶著刺骨的冰涼,卻奇異地稍稍緩解了傷口火辣辣的灼痛。
周乾楓的動作笨拙而生澀,涂藥的范圍僅限于紗布邊緣那一小片紅腫,甚至不敢碰到紗布本身。
他屏著呼吸,全神貫注,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關(guān)乎生死的精密操作,額角竟也滲出了細(xì)汗。
那小心翼翼的姿態(tài),與他平日的殺伐決斷、冷硬威嚴(yán),形成了無比詭異的反差。
時間在沉默和指尖微涼的觸感中緩慢流逝。
李煥彩緊繃的身體,在那持續(xù)不斷的、極其輕柔的、只帶來一點涼意的觸碰下,竟不可思議地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放松。
雖然她的眉頭依舊緊鎖,牙關(guān)依舊緊咬,但那種瀕臨崩潰的戒備,似乎被這笨拙的“撫慰”撬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
周乾楓能感覺到她身體的細(xì)微變化。他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著這笨拙的動作,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的藥膏用完。
他收回手,看著指尖殘留的藥膏和她肩頭那一點被涂抹均勻的清涼,心中那股沉甸甸的愧疚,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微小的出口。
他將玉盒輕輕放回矮幾。目光再次落到她蒼白疲憊的臉上。
此刻,她依舊閉著眼,但長長的睫毛卻在微微顫動。
周乾楓沉默地坐著,沒有離開。
寢殿內(nèi)只剩下兩人清淺的呼吸聲,以及窗外越來越清晰的雨聲——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
雨聲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將這方寸之地籠罩在一片奇異的、帶著藥味和血腥味的寂靜里。
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周乾楓以為她再次睡著了。
他才用低得幾乎被雨聲淹沒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的聲音,極其緩慢地開口:“……玉玨,是雙面的。”
榻上的人影似乎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依舊閉著眼。
周乾楓頓了頓,喉結(jié)滾動,繼續(xù)艱難地吐出字句,每一個字都像有千斤重:
“龍紋……‘長樂未央’……蘇清漪,她只看到了鳳紋。”
“你……你之前,是不是也只見過一面?”
他問完,屏息等待著。沒有回應(yīng)。只有窗外嘩嘩的雨聲。
就在周乾楓以為她不會回答,心中那點微弱的希冀即將熄滅時,李煥彩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她沒有睜眼,蒼白的唇瓣幾不可察地開合,氣若游絲,聲音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和一種深沉的疲憊,卻清晰地飄入周乾楓耳中:
“……忘了。”
僅僅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乾楓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
她看過!她看過另一面!只是……忘了。
這陰差陽錯的遺忘,差點要了她的命,也讓他成了加害者。
巨大的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攫住了周乾楓。
他看著眼前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看著她緊閉雙眼下濃重的陰影,看著她肩頭刺目的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暴怒有多么盲目和殘忍。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倒了矮凳,發(fā)出突兀的聲響。李煥彩的身體又本能地緊繃了一下。
周乾楓卻無暇顧及,他只覺得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背過身去,面對著緊閉的雕花窗,看著雨水在窗欞上蜿蜒流下。
寬闊的肩背在昏暗中繃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他沒有再看李煥彩,只是僵硬地、一步步地走向門口。
在拉開門即將踏入外面雨幕的前一刻,他的腳步頓住了,沒有回頭,聲音卻低沉地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又似乎夾雜著一絲極難察覺的……柔和?
“……好好養(yǎng)傷。需要什么,讓鳳白告訴本王。”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入傾盆大雨之中,玄色的衣袍瞬間被雨水打濕,融入沉沉的夜色。
寢殿內(nèi),只剩下嘩嘩的雨聲。
李煥彩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疲憊的眸子里,映著搖曳的燭火,空洞地望著帳頂。
肩頭那一點被涂抹過藥膏的地方,傳來絲絲縷縷的清涼,卻壓不住心口的鈍痛和茫然。
那句“忘了”是真話,也是此刻她唯一能給出的回應(yīng)。
她太累了。
然而,當(dāng)目光無意間掃過矮凳旁——那里靜靜躺著那枚被周乾楓遺落的雙面玉玨。龍鳳紋路在燭光下幽幽流轉(zhuǎn)。
她看著那玉玨,又想起方才那笨拙到甚至有些可笑、卻又帶著某種奇異力量落在她滾燙傷處的冰涼指尖……許久,一滴冰冷的淚,終于從眼角無聲地滑落,沒入鬢發(fā)。
窗外的暴雨,似乎在這一刻,沖刷掉了一些東西,又留下了一些更復(fù)雜、更微妙的痕跡。
那扇緊閉的心門,或許并沒有打開,但門上的堅冰,終究是被這遲來的、笨拙的愧疚,鑿開了一道極其細(xì)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