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楓握著玉玨轉身欲走，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溫潤的玉面。

走出三步后，他突然頓住——方才蘇清漪的尖叫猶在耳畔，那篤定的“鳳紋鐵證”讓他再次毫無疑慮懷疑李煥彩。

他記得蘇清漪遞上玉玨時，指給他看的那一面確實刻著姿態雍容的鳳凰——那是太后母族最顯赫的象征。

彼時怒火攻心，他竟未想到這玉玨或許還有另一面！

玄色衣袍獵獵作響，他猛地轉身，冷硬指節將玉玨狠狠翻轉！

原本朝下的那一面暴露在廊下搖曳的光影中，他瞳孔猛地收縮——那玉面上竟赫然盤踞著一只張牙舞爪的螭龍！

鱗甲紋路栩栩如生，龍尾蜷曲處還刻著極小的篆字“長樂未央”！

一枚玉玨，竟是一鳳一龍，陰陽相合！

這螭龍紋與“長樂未央”的篆字，絕非太后之物！

殿內的喧鬧聲突然變得遙遠。

周乾楓盯著玉玨上猙獰的龍紋，喉結上下滾動。

李煥彩蒼白倔強的臉、蘇清漪扭曲狂喜的表情、還有方才秋月不顧一切攔阻時喊出的“王爺明察”，在他腦海中交錯閃現。

冷汗順著脊背滑入衣袍，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書房，李煥彩隔著屏風說“若王爺信不過，大可將我挫骨揚灰”時，聲音里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清漪……她只知鳳紋，卻不知有龍！那她口口聲聲的“鐵證”……

“王爺？”

蘇清漪嬌怯的聲音打破死寂，她望著周乾楓驟然鐵青的臉色，心頭泛起強烈的不安，“是否即刻將李煥彩……”

她完全不明白王爺為何對著玉玨露出如此駭人的表情，那玉玨她明明只看到鳳紋一面，確信無疑就是太后的東西！

她只想借這“鐵證”徹底釘死李煥彩，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閉嘴！”

周乾楓猛然揚手，玉玨劃破空氣，“啪”地釘入立柱，那刻著螭龍的一面狠狠嵌入木頭，壓出深深的凹痕。

他轉身時衣擺帶倒一盞宮燈，火焰噼啪聲中，他死死盯著蘇清漪驟然煞白、寫滿茫然的臉，“鳳紋？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一面！”

他指著柱子上猙獰的龍紋和清晰的“長樂未央”篆字，聲音冷得掉冰渣，“這才是玉玨的另一面！你，就憑你看到的那一面，就敢構陷王妃私通太后？！”

蘇清漪如遭雷擊，踉蹌后退撞翻妝奩。散落的胭脂水粉間，她不可置信地盯著立柱上那完全陌生的螭龍圖案，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滲出血來。

怎么會？

這玉玨她明明……明明只看過一面！那華美的鳳紋……怎么會還有這樣兇悍的龍紋在背面？！

秋月、鳳白和環兒被侍衛押著跪在角落，此刻終于找到機會，爆發出哭喊：“王爺！王妃真的是冤枉的！這玉玨是雙面的啊！王妃她……她之前好像也只看過一面，沒放在心上啊！”

周乾楓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終落在緊閉的寢殿門上。

那里隱約傳來布料撕裂的細碎聲響——定是李煥彩在掙扎時受了傷。

他突然覺得喉間發緊，三日前那顫抖的聲音又在耳邊回響。

而方才李煥彩說“無話可說”時，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此刻竟灼燒著他的心臟。

雙面玉玨……她只知鳳紋，蘇清漪也只知鳳紋……而他，竟被這半面之詞激得幾乎親手毀了她！

等等……秋月的話……她只看過一面？難道……她曾看過龍面？卻忘了？

寢殿內，平靜下來的李煥彩，才意識到雙肩疼得要命（剛剛被侍衛粗魯對待后，細膩的皮膚上出現的新傷，左肩似乎還被侍衛身上的某個硬物刺了一下，上面居然臨時就起了一個小包。）

意識模糊間，一個極快的畫面閃過腦海——是她的手指，曾細細撫摸過這玉玨冰涼的一面，那上面似乎有……龍？

但那念頭太模糊，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紗，瞬間被劇痛淹沒。

她當時只當是個普通古董，哪想到這小小玉玨會成今日索命符？

“侍衛統領！”

周乾楓猛地轉身，玄色衣袍在空氣中劃出危險的弧度，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戾氣，“將蘇清漪押入柴房，沒有本王命令，誰也不許給她送水！她蠢鈍如豬，只憑半面之詞就敢污蔑主母，罪加一等！”

看著蘇清漪崩潰的尖叫和不敢置信的哭喊被拖遠，他又補充道：“去請太醫，就說……王妃舊傷復發，需仔細診治！”

他刻意加重了“仔細”二字。

夜色漸濃時，周乾楓獨自站在寢殿外。

掌心緊握著那枚冰涼的玉玨，指腹在鳳紋與龍紋間無意識地來回摩挲，那截然不同的觸感如同此刻他心中翻攪的復雜情緒。

隔著雕花木門，他聽見李煥彩壓抑的喘息聲，還有鳳白低低的勸慰：“王爺已經罰了蘇清漪，小姐別難過了……”

話音戛然而止，顯然是發現了門外的腳步聲。

他抬手，卻在觸及門環的剎那僵住。

指下龍紋的“長樂未央”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記無聲的嘲諷，嘲笑著他今日的懷疑與偏聽偏信。

而那光滑溫潤的鳳紋面，此刻更像一個巨大的、由無知和惡意共同編織的陷阱。

遠處傳來悶雷滾動，暴雨將至，而他胸腔里翻涌的，除了被蘇清漪愚弄的怒火，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對門內那個倔強身影的愧疚與刺痛。

她看過龍面嗎？她記得嗎？還是……真的只當它是個尋常物件？

這遲來的真相，像冰冷的雨水，一點點滴在他心頭，只剩下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