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楓胸膛劇烈起伏，指節捏得發白，骨節在燭火下泛著青白。

他盯著李煥彩蜷縮顫抖的身軀，忽然覺得那顫抖像是會傳染，順著他懸在半空的指尖，一路攀至心臟深處。

記憶里玉玨溫潤的光澤與眼前人狼狽的模樣不斷交疊，理智告訴他該繼續逼問，可喉間卻像被塞進團浸透冷水的棉絮，發不出半點聲音。

“王爺……”

鳳白在陰影里輕聲提醒，目光掃過小幾上晃動的藥碗。

周乾楓如夢初醒，猛地抓起榻邊的錦帕擦拭手腕，動作卻莫名僵硬。

李煥彩的嗆咳漸漸平息，卻仍維持著蜷縮的姿勢，像只受了重傷的幼獸。

她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沾濕的碎發黏在蒼白的臉頰，脖頸處蜿蜒的藥漬混著冷汗，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周乾楓喉結滾動，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觸碰她額角的濕發，指尖堪堪懸在半空，又被自己狠狠攥成拳。

“去備熱水。”

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

鳳白微愣，垂首應“是”，卻在轉身時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撕裂的輕響。

周乾楓毫不猶豫地扯下腰間的玉帶，迅速而利落地將其纏繞在李煥彩受傷的手腕上。

盡管他的動作略顯生疏，但他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那仍在滲血的傷口。

寢殿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清脆而響亮，劃破了深夜的寂靜。

三更天，萬籟俱寂，只有這梆子聲在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周乾楓凝視著李煥彩重新闔上的雙眼，她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顫動，仿佛在睡夢中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他的思緒漸漸飄遠，回想起太后壽宴那日，她顫抖的指尖——當時，他以為那是她心虛的表現，可現在想來，也許并非如此。

他突然想到，那顫抖的指尖，會不會是因為廣袖下藏著的玉玨硌得生疼呢？

這個念頭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他的腦海中迅速蔓延開來，燒得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猛地站起身來。

然而，他的動作過于倉促，不小心打翻了放在小幾上的藥碗。藥汁濺出，在小幾上留下了一灘深色的污漬，那形狀，竟與他記憶中那枚玉玨邊緣的鳳紋如出一轍。

剎那間，時空仿佛凝固。

周乾楓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盯著那攤詭異的污漬，耳畔卻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而另一邊，冰冷的藥漬黏在脖頸上，像一條毒蛇，蜿蜒著滲入骨髓。

李煥彩閉著眼，身體因殘余的嗆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微微顫抖，意識卻在劇痛和屈辱的廢墟上，異常清晰地燃燒著。

依附周乾楓？靠他？

這個念頭浮起，瞬間就被心底的寒冰碾得粉碎。

他是大權在握的攝政王，更是認定她是太后安插在他枕畔的毒眼！

今夜這場帶著血腥味的“逼問”，那幾乎要將她手腕捏碎的力道，那淬著冰棱的猜忌眼神，還不夠清楚嗎？

在他眼里，她李煥彩從來就不是妻子，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一件需要警惕、需要審問、隨時可以丟棄的工具。

信任？多么奢侈又可笑的東西。

這些天，她謹小慎微，如履薄冰，試圖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找到一絲喘息之機，結果呢？

換來的不過是更深的禁足，更刻骨的懷疑。

太后那看似“恩典”的解禁，不過是怕她這顆棋子過早廢掉，斷了她的消息來源罷了。

消息？李煥彩心底泛起濃重的苦澀。

太后要的是足以扳倒周乾楓的“實質”，是王府的機密，是周乾楓的軟肋。

可她一個初來乍到、自身難保的弱女子，連王府的東南西北都未必摸清，談何刺探？

她拿什么給太后？周乾楓的冷漠？王府的戒備森嚴？還是她自己一次次瀕死的狼狽？

她心里明鏡似的。太后需要的是一把鋒利趁手的刀，而不是一把卷了刃、銹跡斑斑的鈍器。

當她遲遲交不出太后想要的東西，當她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被舍棄、被抹殺，就是她唯一的下場。

那個深宮里的女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捏死她這樣一顆無用的棋子，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當初嫁入王府的“交換條件”，如今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刃，隨時會落下。

原主或許還對太后抱有一絲愚忠，或許還對周乾楓存有幾分幻想，或許還想著完成那不可能的任務。

但她不是那個已經香消玉殞的李煥彩！她是來自異世的靈魂，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也深知“活著”本身，才是最根本的訴求。

什么榮華富貴，什么權傾朝野，什么太后王爺的博弈……統統與她無關！

她只想活下來，自由地呼吸，不必再承受今夜這般冰冷的藥汁、撕裂的傷口和噬骨的猜忌。

這王府是龍潭虎穴，那深宮更是吃人不吐骨頭。

靠丈夫？靠太后？

兩條都是死路！

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觸碰到手腕上粗糙的包扎。

那錦帕的觸感，帶著一絲陌生的、或許是周乾楓殘存的猶豫？

不，不能想！

那點微不足道的、瞬間就會被權謀碾碎的“柔軟”，只會是麻痹她的毒藥。

她必須清醒，必須徹底斬斷任何幻想。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在這吃人的世界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條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命！

活下去的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如此強烈地在她心中燃燒。像黑暗深淵里唯一倔強的火種。

太后很快就會拋棄她，周乾楓隨時可能再次發難。

她必須在這雙重絞殺來臨之前，找到一條縫隙，一條能讓她從這盤死棋中掙脫出去的、活命的縫隙！

無論那縫隙多么狹窄，多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