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楓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寢殿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也裹挾著一種試圖穿透迷霧、驗證真相的冷酷決心。

這“親自喂藥”，更像是一場審訊的開始。

搖曳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拉長，如同無形的牢籠，沉沉罩住床榻上那抹蒼白。

鳳白無聲退下。

寢殿內(nèi)，死寂得只剩下燭芯的微響。

周乾楓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死死鎖在李煥彩染血的唇瓣上。

那抹刺目的殷紅，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刻意塵封的角落——

太后壽宴，觥籌交錯。

她依禮向太后敬茶。滿殿目光下，她捧盞的指尖在寬袖遮掩下，分明在微微發(fā)顫。就在她屈膝下拜，廣袖滑落的瞬間——

一道微弱的銀光！

纖細(xì)的銀鏈纏在她腕間，末端墜著一枚小巧玲瓏、溫潤剔透的玉玨！

邊緣那細(xì)密的、幾乎難以辨認(rèn)的鳳紋……那是太后母族核心“眼睛”的信物！

她竟一直貼身戴著！

當(dāng)時光影錯亂，他強壓下驚疑。

可此刻，這染血的唇，這蒼白脆弱的臉，與記憶中那抹隱秘的銀光、那枚象征枷鎖與監(jiān)控的玉玨，驟然重疊！

“呼——”

一陣穿堂風(fēng)猛地灌入，燭火瘋狂搖曳！

光影在周乾楓臉上切割出冷硬扭曲的線條，他的瞳孔急劇收縮，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疑怒和被背叛的冰寒。

那枚玉玨的影像，如同毒藤死死纏繞上他的心臟。

腳步聲再次靠近。

“王爺，藥煎好了。”

鳳白的聲音隔著門。

“進(jìn)來。”

門開，濃烈苦澀的藥味瞬間彌漫。

鳳白將盛著漆黑藥汁的白玉碗放在小幾上，垂首退至角落，如同融入陰影。

周乾楓端起藥碗。白玉碗壁滾燙，灼著他的掌心。

他端著藥，一步步走回床榻，每一步都沉重壓抑。他在床邊坐下，床榻微陷。

他伸出手，這次沒有猶豫，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手穩(wěn)穩(wěn)托起李煥彩的后頸，讓她虛弱的頭頸微微抬起。

這個動作本身并不溫柔，帶著一種掌控的姿態(tài)。另一只手，則端著藥碗，湊近她的唇邊。

李煥彩一直緊閉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那雙蒙著水霧的鳳眼倏地睜開！

燭光在她破碎的琉璃般的眼眸里跳躍，映出的不再是迷茫，而是清醒的痛苦、冰冷的屈辱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她看到了他眼中尚未褪盡的冰冷審視，看到了那碗象征著屈從的藥汁，更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山雨欲來的、混雜著猜忌與暴戾的可怕氣息。

她只是一個意外闖入這個世界的靈魂，只想活下去，何曾做過什么眼線？

可這滔天的懷疑……她張了張嘴，干裂的唇瓣翕動，最終只化作一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嘆息。

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疲憊如同沉重的枷鎖，讓她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她認(rèn)命般地再次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絕望的陰影，像一只被釘在蛛網(wǎng)上的蝶，放棄了徒勞的掙扎。

溫?zé)岬耐胙赜|碰到她干裂的唇瓣。

周乾楓沒有立刻灌藥。

他托著她后頸的手微微用力，讓她無法偏頭，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端著碗，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攫住她緊閉雙眼的臉龐，聲音低沉得如同寒潭冰裂：

“喝。”

一個字，帶著命令，更帶著審視。

他在等，等她的反應(yīng)，等她的抗拒，等任何一絲能印證他心中那枚“玉玨”所代表猜忌的破綻。

李煥彩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那冰冷命令的語氣和近在咫尺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壓迫感，讓她靈魂深處都在顫栗。但她沒有睜眼，也沒有任何明顯的抗拒動作。

她只是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張開了嘴，動作牽扯到唇角的傷口，讓她眉頭痛苦地蹙起，一滴生理性的淚水順著緊閉的眼角無聲滑落。

藥汁順著碗沿，緩緩流入她的口中。

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口腔彌漫開來，濃烈得讓她胃里一陣翻騰。

這苦，不僅僅是藥的苦，更是命運強加給她的屈辱和絕望的滋味。

她艱難地、小口地吞咽著。

每一口下咽的動作都顯得異常沉重，喉嚨仿佛被無形的砂紙摩擦著，牽扯著額角和手腕的傷痛。

她的身體在周乾楓的鉗制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反抗，而是因為承受劇痛和巨大精神壓力下的生理反應(yīng)。

冷汗再次從她額角滲出，與滑落的淚水混合。

周乾楓的目光如同鷹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他看著她痛苦蹙起的眉，看著她眼角滑落的淚，看著她因吞咽藥汁而艱難滾動的喉結(jié)，看著她蒼白臉頰上因忍耐而咬緊的牙關(guān)輪廓……她順從地喝下了藥，沒有一絲一毫的抗拒動作。

但這順從里，沒有溫順，只有一片死寂的絕望和承受痛苦的麻木。

她手腕上包扎的紗布，因為身體的細(xì)微顫抖和之前掙扎的崩裂，依然有新鮮的血跡在緩慢地洇開，像雪地里綻放的刺目紅梅。

這順從的吞咽，這無聲的淚水，這洇開的鮮血……與他記憶中那枚象征著忠誠與監(jiān)控的玉玨，形成了怎樣尖銳的對比？

周乾楓的眼底翻涌著更深的困惑和一種被強烈沖擊的、近乎煩躁的暴戾。

難道……她真的不知情？

還是這痛苦和順從，是更高明的偽裝？

那枚玉玨的陰影頑固地盤踞在他心頭，讓他無法輕易釋疑。

他灌藥的動作沒有停止，但那份刻意施加的、帶著驗證意味的逼迫感，在她無聲的順從和痛苦面前，似乎失去了著力點。

他看著她被迫吞咽的痛苦模樣，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絲力道。

藥汁繼續(xù)流入她口中，苦澀彌漫。

就在這時——

李煥彩似乎再也無法承受這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也可能是那濃烈的藥味引發(fā)了虛弱的身體不適。

在吞咽的間隙，她猛地一陣劇烈的嗆咳！

“咳咳咳！嘔……”

突如其來的嗆咳讓她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

尚未來得及咽下的藥汁混著胃里翻騰的酸水，一下子從口中嗆咳噴濺而出！

“噗——！”

藥汁混合著胃液的污物，猝不及防地濺到了周乾楓托著她后頸的手腕上，甚至有幾滴飛濺到了他玄色衣袍的前襟！

周乾楓的動作瞬間僵住！

寢殿內(nèi)，只剩下李煥彩撕心裂肺般的嗆咳聲和痛苦壓抑的喘息。

她蜷縮著，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臉色由慘白轉(zhuǎn)為一種瀕死的青灰。

眼淚和嗆出的污物糊滿了她的下巴和頸項，狼狽到了極點。

濃烈的藥味、胃液的酸腐氣和她身上散發(fā)出的絕望氣息，在空氣中彌漫。

周乾楓端著剩下小半碗藥汁的手懸在半空。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和衣襟上的污漬，又看向床上那咳得蜷縮成一團、痛苦得仿佛隨時會碎裂的人。

她手腕紗布上的鮮紅刺目無比，額角的冷汗混著淚水，整個人如同被徹底摧毀的琉璃器皿，只剩下脆弱的碎片和無聲的哀鳴。

那枚深藏記憶的玉玨影像，與眼前這張布滿痛苦淚痕、因劇烈嗆咳而扭曲的、寫滿純粹生理性痛苦的臉龐，瘋狂地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

猜忌的堅冰似乎被這猝不及防的狼狽和對方純粹到極致的痛苦撞開了一絲裂痕。

一股混雜著暴戾、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種更加尖銳難辨的……類似于被某種真實慘烈景象所撼動的情緒，在他胸中猛烈翻騰。

他猛地將剩下的藥碗重重頓在旁邊的紫檀木小幾上！

“砰！”的一聲悶響，碗中藥汁劇烈晃蕩，險些潑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