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那通電話時,墻上的掛鐘剛敲過十二下。
“小陳,有急件要送。”調度室的王姐聲音帶著不耐,“地址在城西老城區,黃泉路394號,收件人...叫陳守義。”
筆尖在派件本上劃出道歪斜的線。陳守義,是我爺爺的名字,他十年前就去世了。
電動車碾過坑洼的石板路,車燈在霧里劃出條昏黃的光路。城西老城區早已拆遷,斷墻殘垣間長著荒草,偶爾有流浪貓竄過,撞得鐵皮圍欄“哐當”響。導航顯示“黃泉路”就在前方,可路牌上的字早已剝落,只剩“泉路”兩個字,在路燈下泛著青白的光。
394號是棟獨棟小樓,鐵門虛掩著,門后是個雜草叢生的小院,正中間長著棵枯死的槐樹,枝干上掛著幾個褪色的燈籠,無風自動。信封在手里發燙,我剛要敲門,門卻“吱呀”開了條縫,股腐葉味混著潮濕的寒氣涌出來,門內漆黑一片,只有二樓窗口透出點微弱的光,像只半睜的眼睛。
“誰?”沙啞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像喉嚨里卡著片爛樹葉。我下意識舉起信封:“您的信,陳守義先生。”
寂靜。幾秒后,門縫里伸出只手——皮膚青白,指甲縫里嵌著黑泥,指尖卻涂著鮮紅的指甲油,在夜色里格外刺眼。那只手抓過信封,指腹擦過我手腕,涼得像塊冰。“進來吧,”門開得更大了些,“喝杯茶再走。”
我后退半步,鞋底踩斷了根枯枝。屋內太暗,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能看見領口處露出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灰,像是死了很久的人。“不了,我...還有別的件要送。”轉身時,余光瞥見那人手里的信封,郵戳上的烏鴉突然“活”了過來,翅膀撲棱著,喙尖的血珠滴在那人手背上,卻沒留下任何痕跡。
電動車駛出老城區時,后視鏡里映出小樓的輪廓。二樓的燈突然亮了,窗臺上趴著個黑影,長發垂落,身體前傾,像是在盯著我離開的方向。而她身下的窗臺,赫然擺著個老式郵筒,筒身銹跡斑斑,投遞口處沾著暗紅的污漬,像被無數次舔舐過的傷口。
第二天上班,我在死信堆里翻出了那封“黃泉路394號”的信。
信封上的郵戳變了,烏鴉的翅膀收攏著,喙尖的血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行極小的字,用紅墨水寫的,像是從烏鴉嘴里“吐”出來的:“第三日午夜,帶新信來,否則——”最后那個字被血珠暈開,只能看見扭曲的筆畫,像條掙扎的蛇。
老張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煙味突然變得刺鼻:“小陳,有些信不該碰。”他夾著煙的手指敲了敲鐵皮箱,“死信堆里的信,都是寄給死人的。十年前有個老郵差,非要送一封‘火葬場’的信,結果...你猜怎么著?”
我抬頭,看見老張左眼下方有道疤痕,從眼角劃到下巴,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抓出來的。“他回來時,手里攥著那封信,信封上全是血,可收件人欄的字沒了,換成了他自己的名字。”老張突然笑了,笑聲像破風箱,“后來啊,他就成了死信堆里的一封信,地址寫著‘城西黃泉路394號’,收件人...陳守義。”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撞在分揀臺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老張說的老郵差,是我爺爺。十年前他失蹤時,我剛滿十歲,父親只說他“出了遠門”,卻從沒提過“黃泉路”三個字。而現在,那封本該被我投遞的信,卻躺在死信堆里,收件人欄的“陳守義”三個字,不知何時滲開了血,像是從紙里長出來的。
下班時,王姐塞給我個新信封:“加急件,還是黃泉路394號,收件人...陳守義。”她眼神躲躲閃閃,“調度室說,必須由你送,說是老客戶指定的。”
信封很輕,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沉重。我翻到背面,郵戳上的烏鴉張開了翅膀,喙尖的血珠滴在地上,形成個小小的血泊,血泊里倒映著我的臉,蒼白,驚恐,而在我身后,有個模糊的影子,長發披肩,手里拿著枚鮮紅的郵戳,正對著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