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合金氣密門虛掩著,那道縫隙如同巨獸微張的口器,向外流淌著粘稠、緩慢脈動的暗紫色光芒。這光非燈非火,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活性,仿佛某種巨大生物體內(nèi)流淌的冰冷血液。更濃烈的血腥味、內(nèi)臟腐敗的惡臭以及那股古老潮濕的巖石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窒息般的洪流,從門縫里洶涌而出,幾乎將我推倒。
門內(nèi),就是地獄的核心——月碑研究核心區(qū)。
`[回歸…]`
`[融合…開始…]`
腦中的低語帶著一種急不可耐的催促,后頸胎記的灼痛感也驟然加劇,幽冷的藍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透射出來,與門內(nèi)涌出的暗紫光芒交織、碰撞,在我身周形成一片詭異的光暈。仿佛兩塊磁石在相互吸引,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非理性的“渴望”開始滋生,驅(qū)使著我向那道門縫靠近。
不!不能進去!
吳遠峰的警告和老劉臨死前的恐懼在我腦海中尖嘯。陷阱!謊言!不要相信它!
我死死咬住舌尖,劇痛讓混亂的思緒勉強維持一絲清明。目光越過門縫,投向那片被暗紫光芒籠罩的空間。
核心區(qū)比預(yù)想的更大,穹頂高聳。但此刻,這里絕非科研圣殿,而是徹頭徹尾的屠宰場與獻祭臺!
巨大的環(huán)形觀測平臺中央,就是一切災(zāi)難的源頭——月碑。
它并非想象中光滑的方尖碑。那是一塊高達十?dāng)?shù)米的、表面布滿嶙峋褶皺和深邃孔洞的暗色巨石,材質(zhì)非金非石,更像是某種…凝固的、腐敗的有機組織與冰冷星塵的詭異混合體。此刻,它通體正散發(fā)著那令人不安的、脈動的暗紫色光芒!無數(shù)扭曲的、與李博士和老劉刻畫的如出一轍的螺旋符號,如同活物般在它粗糙的表面游走、明滅,散發(fā)出混亂而邪惡的信息洪流。
月碑周圍,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地面上,凝固的黑色血泊連成一片,反射著暗紫的光。殘肢斷臂隨處可見,有的穿著基地制服,有的則穿著一種我沒見過的、帶有銀色螺旋徽章的緊身作戰(zhàn)服!顯然,這里曾發(fā)生過慘烈的戰(zhàn)斗。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作品”。
幾具穿著銀色螺旋作戰(zhàn)服的尸體,被以極其褻瀆的方式“處理”過。他們被強行扭曲成詭異的螺旋狀,身體關(guān)節(jié)被反向折斷,頭顱被擰轉(zhuǎn),然后被一種粘稠的、半透明的暗紫色膠質(zhì)物牢牢地“固定”在月碑基座周圍的合金地板上,形成了一圈扭曲的“人肉雕塑”!他們的臉上凝固著極致痛苦和恐懼的表情,空洞的眼窩卻詭異地朝向月碑的方向。
而在月碑正前方,一個穿著殘破白色研究服的身影,背對著門,雙膝跪地。他的頭顱低垂,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用暗紫色的、仿佛發(fā)光的粘液,書寫著幾個巨大的、完整的螺旋文字。
`[獻祭…完成…]`
低語在我腦中響起,帶著冰冷的滿足。
那個身影…是基地主任,孫振華教授!
我心頭巨震。孫教授是“廣寒宮”的最高負責(zé)人,也是“月碑研究計劃”的發(fā)起者和總指揮!他怎么會在這里?是犧牲者?還是…參與者?
“吳工!你在哪?!”我壓低聲音,對著頭盔通訊器急呼,目光在暗紫光芒籠罩的、如同魔窟般的大廳里焦急搜尋。主控臺!老劉和吳遠峰都提到了主控臺后面的暗門!
大廳一側(cè),巨大的環(huán)形主控臺區(qū)域一片狼藉,屏幕碎裂,控制面板冒著黑煙。就在那堆廢墟后面,靠近墻壁的陰影里,似乎有一塊區(qū)域的金屬板與周圍略有不同!
就在這時!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并非來自門外,而是來自主控臺廢墟后面!緊接著,是壓抑的、痛苦的咳嗽聲!
是吳遠峰!他還活著!但聽起來情況不妙!
`[干擾源…清除…]`
腦中的低語瞬間轉(zhuǎn)為凌厲的殺意!后頸胎記的藍光驟然變得刺目!與此同時,月碑表面那些游走的螺旋符號猛地加速、扭曲!一股冰冷、粘稠、飽含惡念的“意志”如同無形的浪潮,瞬間席卷整個核心區(qū)!目標直指主控臺廢墟后的陰影!
“呃啊——!”一聲凄厲的慘叫從暗處傳來!是吳遠峰!
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從門縫擠了進去!沉重的宇航靴踩在粘稠的血泊和不明膠質(zhì)物上,發(fā)出令人作嘔的“噗嘰”聲。刺鼻的氣味和月碑散發(fā)出的精神壓迫感瞬間加倍襲來,腦中的低語也變得更加狂暴,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在攪動我的神經(jīng)!胎記的灼痛幾乎讓我暈厥!
“吳工!堅持住!”我嘶吼著,強忍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朝著主控臺廢墟狂奔!
`[容器…背叛…]`
低語充滿了被忤逆的狂怒。
就在我快要沖到主控臺時——
“咻!咻!咻!”
三道刺目的紅色激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毫無征兆地從主控臺廢墟上方一個隱蔽的射擊孔射出!目標精準地封鎖了我前進的所有角度!是自動防御系統(tǒng)!被月碑控制了!
月球低重力再次救了我!我?guī)缀跏潜灸艿叵蚯皳涞梗林氐纳碥|在粘稠的地面上滑行!三道激光束擦著我的頭盔和背部射過,在遠處的合金艙壁上留下焦黑的孔洞!
“滋啦——!”
一聲更尖銳的、如同布匹被撕裂的聲音響起!我抬頭望去,只見主控臺廢墟后面,那塊疑似暗門的金屬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內(nèi)部猛地撕開了一道扭曲的縫隙!一只沾滿血污、青筋暴起、指甲剝落的手,從縫隙中艱難地伸了出來!
“啟…啟明!快…這里!”吳遠峰嘶啞破裂的聲音從縫隙里擠出,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急迫!
機會!
我顧不上許多,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沖向那道縫隙!身后,月碑散發(fā)的精神沖擊如同實質(zhì)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意識上!胎記的藍光瘋狂閃爍,試圖將我的身體釘在原地!自動防御系統(tǒng)的激光發(fā)射器也在重新充能,發(fā)出危險的嗡鳴!
“快…進來!密碼…0307…按…按下去…”吳遠峰的手無力地指向縫隙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布滿血污的數(shù)字鍵盤。
我撲到縫隙前,手指帶著劇烈的顫抖,狠狠按下了“0-3-0-7”!
“嘀——驗證通過。”
一聲微弱的電子音。
“咔噠…轟隆…”
沉重的金屬暗門猛地向內(nèi)側(cè)滑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暗入口!一股混雜著血腥、汗臭和微弱消毒水味的空氣涌出。
一只冰冷、沾滿血污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臂鎧,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我拖了進去!
“砰!”
暗門在我身后瞬間關(guān)閉、鎖死!將外面那令人瘋狂的暗紫光芒、月碑的恐怖低語以及自動防御系統(tǒng)的嗡鳴,徹底隔絕!
門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我頭盔探照燈的光柱劇烈晃動。
這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似乎是主控臺內(nèi)部預(yù)留的緊急避難所兼設(shè)備維護艙。空間不足五平米,墻壁上布滿了線路和儀表盤,大部分指示燈都已熄滅。角落里堆放著一些散落的工具和急救包。
而抓住我的人——吳遠峰,正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墻壁,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痛苦的抽氣聲。
探照燈光落在他身上,景象觸目驚心!
他身上的工程師制服破爛不堪,沾滿了暗紅和紫黑色的污跡。最致命的傷口在腹部——一道巨大的撕裂傷,幾乎貫穿了他的身體!傷口邊緣的肌肉組織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半融化的紫黑色,仿佛被強酸或某種未知能量侵蝕過!鮮血正從傷口不斷涌出,浸透了他身下的地面。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發(fā)紫,眼神渙散,顯然已經(jīng)失血過多,命懸一線!
“吳…吳工!”我急忙跪倒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想要打開急救包,“撐住!我?guī)湍阒寡 ?
“沒…沒用了…”吳遠峰艱難地抬起手,阻止了我的動作。他的手指冰冷,沾滿了粘稠的血。“聽…聽著…啟明…時間…不多了…”
他的獨眼(另一只眼睛似乎已經(jīng)瞎了,眼皮腫得老高)死死地盯著我,眼神中燃燒著最后一點瘋狂的光芒,那光芒里混雜著恐懼、憤怒和一種…刻骨銘心的悔恨。
“謊言…全都是…謊言…”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的力量,“‘先驅(qū)者計劃’…孫振華…他們…騙了所有人…騙了地球…”
“先驅(qū)者計劃?”我心頭一凜,想起了老劉臨死前的話——“‘先驅(qū)者’…騙了…所有人…”
“對…‘先驅(qū)者’…”吳遠峰咳出一口黑血,喘息著,“根本…不是什么…外星遺跡…研究…那是…一個…墳?zāi)埂粋€…被喚醒的…噩夢…”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量大得驚人:“孫振華…他們…早就知道!…‘月碑’…不是死物…是活的!…是…某種…高等文明的…‘播種器’…或者…‘墳?zāi)故匦l(wèi)’!…我們…我們愚蠢地…挖開了它…把它…喚醒了!”
“播種器?墳?zāi)故匦l(wèi)?”巨大的信息沖擊著我。
“它…它在尋找…‘容器’…”吳遠峰的目光死死釘在我后頸的方向,那里,胎記的藍光正在不安地閃爍,“…基因…篩選…改造…從…‘先驅(qū)者計劃’…立項…就開始了…李博士…他…他不是自殺…他是…第一個…被選中的…‘不合格品’…被…‘處理’掉了…”
基因篩選?改造?李博士是被處理的“不合格品”?我如墜冰窟!難道我后頸的胎記…不是天生的?!
“孫振華…他…他才是…最初的…‘候選者’…”吳遠峰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開始渙散,“…但他…失敗了…精神…崩潰…被…反噬…變成了…月碑的…傀儡…剛才…外面…跪著的…就是他…”
外面那個跪在月碑前的身影…是孫振華!他失敗了,變成了傀儡!
“那…那外面那些穿銀色制服的人…?”我急切地問。
“‘先驅(qū)者’…安保…特遣隊…”吳遠峰露出一個慘笑,“…孫振華…調(diào)來的…‘清理’…知情者…和…捕捉…‘完美容器’…的…獵犬…可惜…他們…低估了…月碑的…力量…也成了…祭品…”
原來如此!那些銀色制服的尸體,是孫振華派來滅口和抓我的!結(jié)果被月碑反殺當(dāng)成了祭品!
“啟明…你…你是…唯一…基因匹配度…完美…的…”吳遠峰的氣息如同風(fēng)中殘燭,“…它…需要你…打開…‘門’…釋放…或者…召喚…更…更可怕的東西…回歸…母體…”
“打開門?釋放什么?回歸什么母體?!”我追問。
吳遠峰的眼神徹底渙散了,他艱難地抬起手,指向避難艙角落一個嵌入墻壁的、布滿灰塵的小型終端屏幕。屏幕上,只有一個不斷閃爍的、代表著最高加密等級的血紅色螺旋符號。
“證據(jù)…李博士…留下的…最后…備份…密碼…是…”他用盡最后力氣,沾血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顫抖著畫下了三個扭曲的符號——那赫然是月碑螺旋文字的簡化版,卻組成了一個我能“理解”的、冰冷的信息:
`[鑰匙…容器…回歸…]`
畫完這三個符號,吳遠峰的手無力地垂落。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滿了無盡的悲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別…別信…它…的…低語…”他嘴唇翕動,吐出最后幾個微不可聞的字,“…它在…說謊…‘回歸’…是…滅絕…我們…都…被騙了…”
話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狹小的避難艙里,死寂一片。只有我沉重的呼吸聲和頭盔探照燈發(fā)出的電流微鳴。
吳遠峰死了。帶著巨大的秘密和刻骨的悔恨。
他留下的信息如同炸彈在我腦海中引爆!“先驅(qū)者計劃”的驚天謊言!基因篩選與改造的陰謀!孫振華的墮落!李博士的真正死因!月碑的恐怖本質(zhì)——“播種器”或“墳?zāi)故匦l(wèi)”?它需要我這個“完美容器”打開“門”?釋放或召喚什么?“回歸母體”意味著什么?而吳遠峰最后的警告——“它在說謊”,“回歸”是“滅絕”!
`[干擾…清除…]`
`[容器…回歸…]`
腦中的低語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冰冷和不容置疑。后頸胎記的灼痛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幽藍的光芒幾乎將整個避難艙照亮!那光芒仿佛擁有生命,貪婪地汲取著吳遠峰殘留的死亡氣息,同時,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正透過厚重的合金墻壁,從外面那暗紫色的核心區(qū)、從那座蠕動的月碑深處傳來!
它知道我在這里。它在召喚我。它要完成“融合”。
而吳遠峰用生命換來的最后線索——李博士留下的加密證據(jù),就在那個閃爍著血紅螺旋符號的終端里。密碼,是那三個用血畫在地上的、冰冷的螺旋文字:`[鑰匙…容器…回歸…]`
我該怎么辦?
是相信吳遠峰和老劉用生命傳遞的警告,不顧一切地嘗試破解李博士留下的證據(jù),尋找那渺茫的、對抗月碑的真相和希望?哪怕這可能立刻引來月碑最狂暴的反撲?
還是屈從于血脈深處那越來越強烈的、非理性的“渴望”,打開這扇門,走向那暗紫色的光芒,去“接收”那所謂的“知識”,去完成那未知的“融合”與“回歸”?成為“容器”,成為開啟滅絕之門的…**鑰匙**?
冷汗浸透了我的內(nèi)衣,在冰冷的宇航服內(nèi)粘膩不堪。死亡的氣息和絕望的低語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我顫抖著,目光在吳遠峰死不瞑目的尸體、地板上那三個觸目驚心的血字密碼、以及那扇隔絕著暗紫色地獄的冰冷暗門之間,瘋狂地游移。
抉擇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