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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幽靈信號**

土星那破碎的光環早已消失在“普羅米修斯號”后方的視野中,成為深黑天幕上一個黯淡、遙不可及的記憶點。取代它占據主觀察窗的,是純粹的、令人心悸的虛空。沒有壯麗的星云,沒有璀璨的星團,只有稀疏、恒定、仿佛凝固在時間琥珀中的遙遠星辰,冰冷地注視著這艘闖入寂靜之地的鋼鐵孤舟。引擎持續低吼,幽藍的尾焰在虛空中拉出一道筆直、漸次消散的光痕,標記著人類向著未知深淵投下的孤注一擲。

中央實驗室內,氣氛凝重如鉛。之前的秩序井然被一種高度專注的緊張取代。主屏幕上,星圖中央那個刺目的紅色標記——異常坐標點 Alpha-7——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大。環繞著它,無數細密的、代表引力波探測數據的線條交織成網,仿佛一張正在收緊的蛛網。

莉娜·陳博士幾乎將整個身體都嵌入了她的觀測臺。鏡片后的雙眼布滿血絲,緊盯著面前三塊分屏:一塊顯示著實時引力波振幅,一塊是復雜的頻譜分析圖,另一塊則是空間曲率的動態模擬。她的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舞,速度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殘影,不斷調整著深空引力波陣列(GRAVITY-EYE)的掃描參數和濾波算法。

“增益提升至臨界閾值,背景噪聲抑制最大化……鎖定目標區域。”莉娜的聲音緊繃,帶著長時間專注的沙啞,“信號強度……正在指數級攀升。博士,這絕不可能是自然現象!”

索恩就站在她身側,雙手抱胸,身體微微前傾,像一尊凝固的、專注的雕像。他沒有看屏幕上的數據流,那雙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眼睛,死死盯著三維星圖中那個被無數數據線纏繞、仿佛在“脈動”的紅色標記點。他臉上的疲憊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取代,那是一種獵手終于逼近獵物巢穴時的、混合著亢奮與不祥預感的專注。

主屏幕上,代表引力擾動的曲線不再是序章中那根孤立的尖刺。它變成了一簇簇瘋狂扭動的、振幅極高的鋸齒波,毫無規律地爆發、衰減,又在意想不到的位置重新飆升。空間曲率模擬圖上,那片區域被渲染成一片刺眼的、不斷扭曲變形的深紅色,如同被無形巨手反復揉捏、撕裂的透明薄膜。時空結構本身,似乎正在發出無聲的痛苦呻吟。

“頻率呢?特征譜?”索恩的聲音低沉,沒有絲毫波瀾。

“混亂!極度混亂!”莉娜的指尖重重敲擊在虛擬鍵盤上,調出一張瀑布圖。圖上,代表不同頻率的信號強度像沸騰的熔巖般翻滾、噴發,沒有任何可辨識的周期性或已知天體的特征譜線。“它不像中子星合并的啁啾信號,不像黑洞吞噬物質的吸積盤噪音,甚至不像任何理論預言中的時空拓撲缺陷……它……”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足夠準確的詞,“……像是純粹的能量在時空結構上制造的、毫無意義的暴力擦痕。”

“‘暴力擦痕’?”索恩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笑意,只有洞悉的寒意,“也許,莉娜,我們感受到的,是某種‘容器壁’在特定能量流沖擊下產生的……共振?或者,是某種‘維護機制’運行時不可避免的‘系統噪音’?”

“容器壁?維護機制?”一個帶著明顯不滿和焦慮的聲音插了進來。是首席工程師馬庫斯·布倫納,一個身材敦實、信奉實用主義的男人。他正緊張地監控著飛船動力系統和結構應力讀數。“索恩博士,恕我直言,你的‘魚缸’理論在這里幫不上任何忙!我們現在面對的是實實在在的物理威脅!飛船的慣性阻尼器已經在超負荷運轉,結構框架承受著持續、不規則的扭力!再這樣下去,龍骨會像根稻草一樣被折斷!”

仿佛為了印證布倫納的警告,船體深處傳來一陣低沉、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照明燈光極其短暫地、難以察覺地閃爍了一下。控制臺前,幾名年輕的研究員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抓緊了扶手。

索恩的目光終于從星圖上移開,掃過布倫納焦慮的臉,掃過那些年輕研究員眼中的恐懼,最后落在莉娜緊蹙的眉頭上。“物理威脅?當然,布倫納先生。但這威脅的本質是什么?它源于何處?如果僅僅將其視為一種未知的‘自然’災害,我們永遠無法理解它,更遑論應對。”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儀器低鳴和船體的異響,“莉娜,看看你的數據。告訴我,這種混亂到極致、卻又能在虛空精確坐標點持續爆發的‘暴力擦痕’,符合你認知中任何一種已知的宇宙物理過程嗎?”

莉娜沉默了。她無法反駁。數據的冰冷邏輯擺在眼前:這片區域的引力擾動強大、混亂、毫無自然規律可言,卻又精準地錨定在一個理論上空無一物的點上。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悖論。她內心深處,那個被科學理性嚴密包裹的角落,第一次對“自然現象”這個解釋產生了動搖的裂縫。一種更深沉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或許……是某種我們尚未理解的奇異物質?或者……某種維度泄漏效應?”莉娜嘗試著提出假設,聲音卻帶著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的遲疑。

“維度泄漏?奇異物質?”索恩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投向星圖中那個刺目的紅點。“它們解釋不了‘精準錨定’,解釋不了這毫無意義的‘暴力’本身。想象一下,莉娜,”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催眠的低沉,“想象我們是一條魚,在它小小的水族箱里游弋。它熟悉水的流動,熟悉投下的光影,熟悉箱壁的觸感。但當魚缸外的某個巨大存在,它的手指,或者僅僅是它走過時帶起的氣流,輕輕拂過魚缸的外壁……對里面的魚來說,那會是什么?”

他停頓了一下,讓這個可怕的比喻在死寂的實驗室里回蕩。

“那會是一種無法理解的、來自‘世界之外’的震動。是水流的劇烈紊亂,是光線的詭異扭曲,是魚缸壁傳來的、令它骨骼震顫的嗡鳴。對它而言,那就是一場毫無征兆、無法解釋的‘災難’。它只會用魚缸內的邏輯去理解——水流異常?地震?——卻永遠無法觸及那震動真正的源頭:一個對它而言如同神祇、甚至可能根本沒意識到魚缸存在的龐然大物。”

索恩轉過身,直視著莉娜的眼睛,也掃過周圍每一個屏息傾聽的人:“我們現在感受到的,這些瘋狂的引力漣漪……就是那條魚感受到的、來自‘魚缸’之外的‘觸碰’!它毫無規律,因為它本就不是為我們設計的‘交流’;它強大而混亂,因為那觸碰的力量層級遠超我們的世界所能承載!Alpha-7,那個空無一物的點?那就是‘魚缸壁’上,被‘觸碰’的位置!”

“夠了,索恩!”布倫納猛地一拳砸在控制臺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臉色漲紅。“收起你那些該死的哲學寓言!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解決方案!是保護這艘船!”工程師的憤怒中夾雜著恐懼,一種面對無法理解、無法對抗力量的深深無力感。

莉娜臉色蒼白。索恩的“魚缸論”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數據表象,露出了一個她本能地想要拒絕、卻又無法徹底否定的恐怖內核。非自然。設計。囚籠。這些詞語在她嚴謹的科學思維中瘋狂沖撞。

“博士!”一名負責通訊監控的研究員突然失聲喊道,聲音因驚愕而變調。“深空陣列……它……它捕捉到了別的東西!在……在引力擾動爆發的間隙!”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莉娜飛快地調出通訊陣列的數據流。在主引力波干擾的狂暴背景噪音中,一組極其微弱、極其短暫、卻異常規整的信號脈沖,如同幽靈般一閃而過!它們被強大的引力噪音幾乎完全淹沒,卻頑強地留下了痕跡。莉娜的心臟猛地一跳,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瞬間啟動最高精度的信號過濾和回溯程序。

屏幕上,經過復雜算法剝離了背景噪音后,一組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脈沖序列顯現出來:

**————————————————**(長-長-長/短-短-短/長-長-長/短-短-短)

極其簡單的模式。三長,三短,三長,三短。在宇宙無垠的噪音海洋中,它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人造感**。

“摩爾斯電碼……”布倫納喃喃道,臉上血色盡褪。

莉娜的聲音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不……不是摩爾斯……但……這模式……太規整了……絕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隨機噪音!”她猛地抬頭看向索恩,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動搖。“索恩……這……這就是你說的……‘觸碰’留下的……指紋?”

索恩沒有立刻回答。他死死盯著那組在屏幕上反復閃爍的、幽靈般的脈沖序列。那簡單的重復模式,在混亂狂暴的引力背景中,顯得如此突兀,如此……刻意。它像是一個冰冷的、無意識的簽名,一個巨大存在在“工作”時無意間留下的、微不足道的系統標識。

他緩緩抬起頭,再次望向舷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望向那個在星圖上瘋狂脈動的紅點。這一次,他的目光穿透了虛空,仿佛看到了那堵無形的、冰冷光滑的“缸壁”。那組幽靈般的脈沖,像是一串刻在壁上的、無人能懂的銘文。

“不,莉娜。”索恩的聲音低沉而平靜,那平靜之下,是足以凍結靈魂的絕望深淵。“這不是指紋。”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般鑿進寂靜的空氣:

“這是‘魚缸’的**出廠編號**。”

實驗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儀器持續發出單調的嗡鳴,以及船體深處,那來自無形巨力擠壓下,金屬結構不堪重負的、細微而持續的呻吟。

前方的黑暗,在視覺上依然純凈無瑕。

但在每個人的感知中,一道無形、冰冷、光滑、銘刻著非人編碼的**深淵之壁**,已經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橫亙在普羅米修斯號,橫亙在整個人類文明面前。

它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

而他們,正以全速,向著那囚籠的邊界,一頭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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