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在凌晨四點響起。程野猛地睜開眼，迅速按掉鈴聲，生怕吵醒熟睡的趙明陽。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宿舍樓里靜得能聽見暖氣片的嗡嗡聲。

程野輕手輕腳地起床，用毛巾遮住臺燈，翻開昨晚沒做完的競賽真題。距離期末考試只剩三周，他必須在這段時間里將年級排名提升70位，才能獲得校長承諾的數學競賽資格。

“又這么早...“趙明陽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嘟囔。

“抱歉，吵醒你了?！俺桃皦旱吐曇?。

趙明陽揉著眼睛坐起來：“幾點了？“

“四點十分。你繼續睡吧。“

趙明陽盯著程野看了幾秒，突然掀開被子：“算了，我也起來。那道幾何題我還沒搞懂?！?

程野驚訝地看著室友。一個月前，趙明陽還是個通宵打游戲、白天睡覺的問題學生，現在居然自愿凌晨四點起床學習？

兩人肩并肩坐在書桌前，臺燈在黑暗中劃出一小片光明。程野專注地研究一道組合數學題，趙明陽則皺著眉頭對付平面幾何。

“這個輔助線到底怎么畫??？“趙明陽抓耳撓腮。

程野湊過去看了看題目，拿起鉛筆在圖上輕輕畫了一條線：“試試連接這兩個點?！?

趙明陽順著他的指引計算了一會兒，突然拍桌：“我靠！原來這么簡單！程野，你真是個天才！“

程野不好意思地笑笑。兩個月前，他還被全班當作笨蛋，現在居然被人稱為“天才“。方教授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學習節奏，只是需要找到正確的方法。

五點半，兩人收拾書包準備去食堂吃早餐。趙明陽從柜子里拿出兩盒牛奶和一袋面包：“我爸助理昨天送來的，吃這個吧，比食堂的饅頭有營養。“

程野感激地接過食物。住校以來，趙明陽經常分享家里送來的各種零食和水果，大大改善了他的飲食狀況。

“對了，“趙明陽咬了口面包，“我爸聽說我數學進步了，想請你寒假來我家做客?！?

程野差點被牛奶嗆到：“請我？“

“嗯，他特好奇是誰讓我這個'網癮少年'改邪歸正的?！摆w明陽做了個鬼臉，“我跟他說你從全班倒數考到前二十，他死活不信?！?

程野低頭笑了笑。趙明陽的父親是本地知名企業家，經常出現在新聞里。去那樣的家庭做客，他想都不敢想。

“到時候再說吧，先應付期末考試?！俺桃笆掌鹋Ｄ毯校敖裉煸缱粤曃規湍阃粨粲⒄Z語法?！?

晨讀前的自習室里只有零星幾個學生。程野和趙明陽找了個角落坐下，開始復習英語。程野的英語已經從31分提高到68分，雖然仍是弱項，但至少不再是拖后腿的科目。

“第三人稱單數加s，這規則我懂，但一做題就忘。“趙明陽苦惱地說。

程野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表格：“這是我整理的常見動詞變化表，背下來能解決一半的語法題?！?

趙明陽如獲至寶：“你連這都整理？太牛了吧！“

程野靦腆地笑笑。這些學習資料都是方教授教他整理的，說是“把知識系統化“的方法?，F在他不僅自己用，還能幫助別人，這種成就感比考高分更讓人滿足。

上午第三節是數學課。李國強抱著一疊試卷走進教室，臉色比往常和藹些。

“上周的隨堂測驗，整體成績有進步?！八屏送蒲坨R，“特別是某些同學?！?

程野心跳加速。上周的測驗全是競賽風格的題目，比課本難很多，他花了整整三個晚上準備。

“趙明陽，72分；劉明，85分...“李國強一個個念著名字和分數，“程野...“

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豎起耳朵，想聽聽這個曾經的差生能考多少。

“92分，全班第二?！?

一陣騷動。劉明猛地轉頭瞪向程野，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程野自己也驚呆了——92分！這是他數學考試從未觸及的高度！

“程野同學的進步值得表揚。“李國強難得地露出微笑，“他的解題思路很獨特，不是死記硬背，而是真正理解了數學原理。“

程野接過試卷，手微微發抖。鮮紅的“92“分旁邊，李國強還寫了一句評語：“思路清晰，方法巧妙，繼續保持！“

下課鈴響，同學們三三兩兩離開教室。劉明攔住程野，陰陽怪氣地說：“抄得挺熟練啊，連李老頭都騙過了?！?

程野握緊拳頭，但很快松開。兩個月前，這樣的嘲諷會讓他無地自容；現在，他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么。

“隨你怎么想?！俺桃捌届o地說，轉身離開。

身后傳來劉明的冷哼：“裝什么裝，期末考見真章！“

午休時間，程野獨自來到圖書館。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緒——92分固然令人欣喜，但距離年級前50名還有很大差距。根據班主任透露的信息，年級前50名的門檻大約是總分620分（滿分750），而他目前的模擬考總分是580分左右。

最薄弱的環節仍然是英語和語文。數學和物理有方教授輔導，進步神速；但文科需要大量積累，短時間內難以突破。

“原來你在這兒?！摆w明陽的聲音從書架后傳來，“找你半天了?！?

程野抬頭：“怎么了？“

“好消息！“趙明陽興奮地壓低聲音，“我爸認識外國語大學的教授，專門研究英語教學。他答應周末給你和方教授做次特訓！“

程野瞪大眼睛：“這...太麻煩你爸了...“

“不麻煩！“趙明陽擺擺手，“我爸巴不得我多交幾個你這樣的朋友。再說了，那教授是我爸大學同學，舉手之勞?！?

程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曾幾何時，他是全班孤立的對象；現在，不僅有了真心朋友，還得到了朋友家人的幫助。這個世界有時比他想象的更溫暖。

下午放學后，程野照例去方教授家輔導。今天他特意帶上了那張92分的試卷，想讓教授高興一下。

方教授開門時，程野注意到他臉色有些蒼白，腳步也比往常遲緩。

“教授，您不舒服嗎？“程野關切地問。

“老毛病，沒事?！胺浇淌谳p描淡寫地帶過，“聽說你考了92分？李老師特意給我打電話了。“

程野驚訝地眨眨眼。李國強主動聯系方教授？那個曾經對他冷嘲熱諷的老師？

“他夸你解題思路獨特，說你是他這幾年教過'進步最大的學生'?！胺浇淌谘壑虚W著驕傲的光芒，“我就知道你能行。“

程野鼻子一酸。有人為自己驕傲的感覺真好，尤其是方教授這樣的長輩。

今天的輔導從分析那張92分的試卷開始。方教授重點講解了程野做錯的兩道題，指出他的思維盲點。

“競賽題和普通考試題最大的區別，“方教授在白板上畫著示意圖，“是前者往往需要逆向思維，不能按常規套路走?！?

程野認真記著筆記。方教授的講解總是那么清晰，復雜的原理經他一說，就變得簡單明了。

“對了，“程野想起趙明陽的消息，“周末可能有位英語教授要給我做特訓...“

方教授點點頭：“趙先生給我打過電話了。正好，我最近心臟不太舒服，休息幾天也好?！?

程野這才注意到教授書桌上多了幾瓶藥，茶幾上還放著醫院的檢查單。他心頭一緊：“教授，您去醫院檢查了？“

“例行檢查而已?！胺浇淌跀[擺手，“老年人嘛，零件總會有點小毛病。“

輔導結束后，方教授堅持要送程野到公交站。夜晚的風很冷，教授裹緊大衣，腳步緩慢。

“程野，“等車時，方教授突然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繼續輔導你了，你會堅持下去嗎？“

程野心頭一震：“教授，您...病情很嚴重嗎？“

“不是這個意思。“方教授溫和地笑笑，“我只是想確認，你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學習方法和動力，不再依賴任何人的督促?！?

公交車進站的聲音掩蓋了程野的回答。上車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方教授站在路燈下，身影被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獨。

回到宿舍，程野輾轉難眠。方教授的話讓他隱隱不安，而父親偷偷送來的牛肉醬又讓他心生暖意。這兩個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個健康堪憂，一個態度不明...他多希望能同時擁有他們的支持和認可。

周六早晨，趙明陽的父親親自開車來接他們去外國語大學。趙先生比程野想象中平易近人，沒有企業家的架子，反而像個關心孩子的普通父親。

“你就是程野？“趙先生從后視鏡里打量他，“明陽在家沒少提起你?！?

程野拘謹地點點頭：“趙叔叔好?！?

“小伙子不錯。“趙先生笑道，“能把我們家這個混世魔王拉回正軌，有兩下子?！?

趙明陽在后座抗議：“爸！給我留點面子！“

外國語大學的林教授是個和藹的中年女性，專門研究英語教學法。她一見程野就笑著說：“你就是那個數學逆襲的男孩？我聽方教授提過你?！?

程野驚訝不已。方教授居然在背后這樣推薦他？

兩個小時的輔導讓程野大開眼界。林教授沒有讓他死記硬背，而是用各種游戲和情景模擬來訓練語感。當程野正確完成一個復雜句型時，她驚喜地說：“你語言天賦很好啊，只是缺乏系統訓練。“

“真的嗎？“程野不敢相信。從小到大，他的英語一直是“拖后腿“的科目。

“當然！“林教授肯定地說，“你的問題不是能力，而是心理障礙?？傆X得自己學不好，所以連嘗試都不敢?！?

這句話讓程野想起方教授最初對他的評價。原來在英語上，他也陷入了同樣的思維陷阱。

回程路上，趙先生提議去吃火鍋。熱氣騰騰的火鍋店里，趙明陽興致勃勃地講述著林教授的教學方法有多有趣，而他父親則不時向程野詢問學習方法和未來規劃。

“程野，你畢業后想做什么？“趙先生突然問。

程野愣住了。未來？一個月前，他的“未來“還只是在超市打工；現在，居然有人問他“想做什么“？

“我...我想考個好高中，然后...“程野猶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上大學。“

“什么專業？“

這個問題太遙遠了，程野從未認真思考過。他想起方教授書房里那些經濟管理類的書籍，想起自己解題時對邏輯和系統的偏愛...

“可能是...商科？“他試探地說。

趙先生眼睛一亮：“有眼光！畢業后歡迎來我們公司實習?！?

程野受寵若驚。趙氏企業是本地龍頭企業，能去那里實習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爸，你別嚇著他。“趙明陽插嘴，“程野還要先應付期末考試呢?！?

“對對，先考試。“趙先生笑著給程野夾了塊肉，“對了，你父親做什么工作的？“

火鍋的熱氣突然變得刺眼。程野低下頭：“建筑工人?！?

桌上安靜了一秒。

“了不起。“趙先生認真地說，“靠雙手養活家人，值得尊敬?！?

程野驚訝地抬頭。在他記憶中，每當有人得知父親的職業，反應要么是憐憫，要么是輕蔑?！傲瞬黄稹斑@樣的評價，還是第一次聽到。

“謝謝您?！俺桃靶÷曊f，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為父親驕傲？這感覺太陌生了。

回校后，程野把林教授教的方法整理成筆記，制定了詳細的英語復習計劃。距離期末考試只剩兩周，每一分鐘都彌足珍貴。

周日晚上，程野正在宿舍復習語文，手機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

“喂？“

“是程野嗎？“一個陌生的男聲，“我是市立醫院的張醫生。你父親程建國現在在急診室，你能過來一趟嗎？“

程野的世界瞬間靜止。父親在醫院？發生了什么？

“他...他怎么了？“程野聲音發抖。

“工地事故，右腿骨折，還有些內傷。“醫生語氣嚴肅，“他堅持不讓我們聯系你，但按照程序...“

“我馬上來！“

程野掛斷電話，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趙明陽見狀趕緊問：“出什么事了？“

“我爸...在醫院?！俺桃皺C械地穿上外套，“我得去一趟?！?

“我陪你去！“趙明陽抓起錢包，“我去叫車！“

出租車在夜色中飛馳。程野緊握雙手，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父親在工地扛水泥的樣子，父親撕他試卷時憤怒的樣子，父親偷偷送牛肉醬時躲閃的樣子...

醫院急診室燈火通明。張醫生帶他們來到一個用簾子隔開的小隔間，程建國正躺在病床上，右腿打著石膏，臉色灰白得像紙。

“爸！“程野沖到床前。

程建國睜開眼，看到兒子時明顯一愣：“誰讓你來的？“

“醫生打電話給我的?！俺桃奥曇暨煅剩澳?..疼嗎？“

“小傷，死不了?！俺探▏噲D坐起來，卻疼得倒抽冷氣。

張醫生嚴肅地說：“程先生，您不僅有腿骨骨折，還有輕微內出血和腦震蕩。需要住院觀察至少一周。“

程野心頭一緊。這么嚴重的傷，父親卻說“小傷“？

“住院？不行！“程建國激動起來，“我明天還得上工...“

“爸！“程野打斷他，“您都這樣了還上什么工？“

程建國瞪了兒子一眼，突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趙明陽：“這是誰？“

“我室友，趙明陽。“程野介紹道，“他爸開車送我們來的?！?

程建國上下打量了趙明陽一番，目光在他名牌運動鞋上停留了幾秒，表情復雜。

“程叔叔好?！摆w明陽禮貌地問候，“您需要什么盡管說，我去買?！?

程建國搖搖頭，轉向兒子：“你回學校去，別耽誤學習。我這兒有醫生護士...“

“我不走。“程野堅定地說，“今晚我陪床。“

父子倆對視片刻，最終程建國嘆了口氣，算是默許了。

趙明陽識趣地告辭：“我去買點住院用品，再給你們帶些吃的?！?

等趙明陽離開，程野才注意到父親的工作服上滿是水泥和血跡，床頭柜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錢包和一部老式手機——父親的全部家當。

“怎么發生的？“程野輕聲問。

“腳手架沒固定好，摔下來了。“程建國輕描淡寫地說，“幸好不高，不然你就沒爹了?！?

這句玩笑話讓程野鼻子一酸。他想起那張被父親扔掉的醫院檢查單，想起方教授說父親問過他的成績...

“爸，您之前去醫院檢查過什么？“

程建國明顯僵了一下：“誰告訴你的？“

“我...我看到了您扔掉的檢查單?！?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最終，程建國低聲說：“胃潰瘍，老毛病了。醫生讓住院治療，但我哪有錢又有時間...“

程野握緊父親粗糙的手，那上面布滿老繭和傷痕。他突然理解了父親的憤怒和固執——一個獨自承擔家庭重擔的男人，除了用強硬掩飾脆弱，還能怎樣？

“爸，我數學考了92分?！俺桃巴蝗徽f。

程建國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但很快又板起臉：“嗯，聽方教授說了。“

程野心頭一震。父親和方教授有聯系？

“他...經常跟您說我的事？“

程建國別過臉：“偶爾發個短信。那老頭挺煩人的，老說你多努力多聰明...“

程野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原來父親一直關注著他的進步，只是不肯當面承認。

“爸，我想參加數學競賽?！俺桃安恋粞蹨I，“如果期末考進年級前50名，校長就推薦我。“

程建國沉默了很久，久到程野以為他睡著了。但當他開口時，聲音異常清晰：“那就好好考。我...我沒事，你回去學習吧?！?

趙明陽帶著大包小包回來時，父子倆的談話已經結束。但程野感覺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了——父親眼中那種熟悉的冷漠褪去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多年未見的溫和。

“你爸挺酷的?！盎匦Ｂ飞希w明陽評價道，“明明疼得冒冷汗，還硬說不疼?！?

程野望著車窗外閃過的霓虹燈，輕聲說：“他一直這樣?！?

醫院一夜讓程野看清了很多事——父親的堅強與脆弱，自己的任性與成長?，F在，他不僅要為方教授、為自己學習，還要為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證明：所有的犧牲都值得。

期末考試前最后一周，程野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學習狀態。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時，除了吃飯洗澡，所有時間都用來復習。趙明陽被他感染，也加入了瘋狂沖刺的行列。

“程野，“考前一天晚上，趙明陽突然問，“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考不進前50名，會失望嗎？“

程野停下筆，認真思考了一下：“會。但我會繼續努力，下次再試。“

趙明陽笑了：“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堅韌的人。“

程野搖搖頭。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多特別，只是抓住了別人給予的機會——方教授的輔導，校長的鼓勵，趙明陽父子的幫助，甚至父親隱晦的支持...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當程野拿到數學試卷時，他深吸一口氣，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大部分題型都練習過，甚至有幾道與競賽題相似。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程野全神貫注地解答每一道題。這一次，他不是為了證明什么，只是單純地享受思考和解題的過程。

最后一科考完，程野精疲力盡地走出考場。無論結果如何，他已經盡力了?？诖锏氖謾C震動起來，是方教授的短信：

“考完了就好好休息。晚上來我家吃飯，你父親出院了，他也來?！?

程野瞪大眼睛。父親和方教授要一起吃飯？這是什么情況？

帶著滿腹疑問，程野踏上了前往方教授家的路。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有一點他很確定——自己的生活，已經和三個月前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