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相識
書名: 小桃夭和她的學士哥哥作者名: 冰齡若慕本章字數(shù): 4334字更新時間: 2025-07-24 14:09:05
驛館昏黃的燈光在狂風暴雨中搖曳,像一顆隨時會被掐滅的豆火。簡陋的廳堂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劣質(zhì)燈油的煙氣。我癱坐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條凳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在短暫的麻木后卷土重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猙獰的傷口。小桃夭像只被雨水打濕的小雀,緊緊挨著我坐,冰涼的小手還攥著我的一角衣襟,濕漉漉的腦袋幾乎靠在我胳膊上,身體時不時地輕顫一下,不知是冷還是后怕。
宋慈背著手,在狹小的廳堂里踱來踱去,官袍的下擺還在滴水。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和小桃夭身上來回掃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兩個皂隸——阿福和阿貴,一個在火塘邊笨拙地生火,想把濕柴點著,濃煙嗆得他直咳嗽;另一個則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粗陶碗,里面是剛沖好的、氣味刺鼻的褐色藥汁。
“來,義士,趁熱把這碗‘活血化瘀定痛散’喝了!”阿貴把碗遞到我面前,一股混合著土腥和草根的味道直沖鼻腔。
我看著碗里那可疑的液體,嘴角抽了抽。這玩意兒……靠譜嗎?但宋慈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正盯著我,后背的劇痛也容不得我矯情。我深吸一口氣(又扯到傷口,疼得齜牙),捏著鼻子,屏住呼吸,仰頭把那碗味道極其“豐富”的藥湯灌了下去!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辛辣、還帶著點土腥的怪味瞬間從喉嚨直沖腦門,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咳!咳咳咳……”我嗆得眼淚都出來了,感覺整個食道都在燃燒。
“良藥苦口利于病!”宋慈一副“大驚小怪”的表情,捋著濕漉漉的胡子,“此方乃本官親驗,對刀創(chuàng)金瘡、瘀血內(nèi)阻頗有奇效!忍著點!”
我忍著嘔吐的沖動,苦著臉點頭。旁邊的小桃夭看著我痛苦的表情,大眼睛里滿是同情,小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胳膊,像是在安慰。
“好了!”宋慈猛地站定,目光如炬地看向小桃夭,“小姑娘,現(xiàn)在,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本官!包括,你為何稱這位林義士為‘學士哥哥’?一字不漏!”
小桃夭被他嚴肅的語氣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又往我身邊縮了縮,小手抓得更緊了。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聲音細弱蚊蠅:“我……我真的不知道……就是……就是剛才,他撲過來抱住我的時候……那樣子……那眼神……還有……還有……”她怯生生地抬眼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還有他下巴上……左邊,靠近耳朵那里……有一顆很小的紅痣……”
紅痣?!
我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左下頜靠近耳根的位置——那里確實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紅痣!平時自己都沒怎么在意!這小姑娘在那種生死關(guān)頭、暴雨傾盆、血水模糊的情況下,居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
宋慈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臉上,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哥倫布:“哦?痣?快!阿福!取‘細目鏡’來!”他急切地命令道。
阿福趕緊從那個沉重的木箱里翻出一個黃銅鑲邊的圓形放大鏡片,上面還帶著一個手柄。宋慈一把奪過,不由分說就湊到我臉前,那冰涼的鏡片幾乎要貼到我皮膚上。他舉著“細目鏡”,對著我下頜那顆痣,在昏暗的油燈下仔細研究起來,神情專注得如同在勘驗一件稀世證物。
“嗯……痣體微凸,色呈朱紅,邊緣清晰,無毛……確為先天之痣,非后天點染。”他一邊觀察一邊喃喃自語,像是在做學術(shù)報告,“位置、形態(tài)……小姑娘眼力倒是不錯。”他放下鏡片,銳利的目光再次射向小桃夭,“你見過有同樣痣的人?”
小桃夭用力點點頭,眼圈又紅了:“是……是學士哥哥……我小時候住在村里,隔壁搬來一位很年輕、很好看的郎君,大家都叫他‘蘇學士’。他學問可大了,會畫很漂亮的畫,還會給我講故事……他下巴上,就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紅痣!他……他對我很好,像親哥哥一樣……”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可是……可是后來……他不見了……村里人都說他進京趕考,路上遇到山賊……”
蘇學士?紅痣?還擅長畫畫?這信息像一塊塊拼圖,砸得我頭暈?zāi)垦!ky道……這幅《桃夭避雨圖》的作者,就是那個“蘇學士”?而小桃夭口中的“學士哥哥”,就是畫中人?可我……一個現(xiàn)代人,怎么會和千年前的古人有如此相像的容貌,連痣的位置都一樣?是巧合?還是……這穿越本身就有某種詭異的聯(lián)系?
宋慈顯然也陷入了沉思,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胡須:“蘇學士?擅畫……溪桃村……”他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小姑娘,你方才遇險之地,竹林小徑旁,是否有一株形態(tài)奇特的歪脖子老桃樹?樹干虬結(jié),形如臥龍?”
小桃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宋……宋大人怎么知道?是有一棵!就在前面不遠!”
宋慈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大腿(再次濺起水花):“這就對了!本官想起來了!三年前,本官途經(jīng)此地,曾勘驗過一樁無頭公案!就在那歪脖子桃樹下,發(fā)現(xiàn)一具無名男尸!尸身著青衿(書生服飾),身上無致命外傷,亦無中毒跡象,死因成謎!當時尸身已輕度腐敗,面目難辨,但本官在其左下頜處,亦發(fā)現(xiàn)一顆類似紅痣!”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我臉上,“林義士,你這痣,還有你這與死者生前可能極其相似的容貌……未免太過巧合!”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無名男尸?青衿書生?左下頜紅痣?死因成謎?就在小桃夭遇刺的同一片竹林?!這信息量太大,也太驚悚了!難道那個“蘇學士”根本沒走遠,而是死在了這里?兇手是誰?為什么三年后,又有人要殺小桃夭?難道她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或者……她知道“蘇學士”死亡的秘密?
我瞬間感覺后背的傷口更疼了,冷汗涔涔而下。這潭水,比我想象的深得多!也危險得多!
“宋大人,”我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有些干澀,“如此說來,三年前的死者極可能就是小桃夭口中的‘蘇學士’。而今日刺殺,目標明確是小桃夭。這兩者之間,必有重大關(guān)聯(lián)!兇手很可能就是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他們?nèi)昵皻⒘颂K學士,如今又想來滅小桃夭的口!”這個推論順理成章,卻也讓人不寒而栗。
宋慈重重地點頭,臉色凝重如鐵:“不錯!此案脈絡(luò)已初現(xiàn)端倪!那刺客身手狠辣,訓練有素,絕非尋常蟊賊。其左腿舊傷步態(tài)特征明顯,此乃關(guān)鍵線索!小桃夭,”他轉(zhuǎn)向女孩,語氣盡量放緩和,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仔細回想,三年前蘇學士失蹤前后,村中可有異常?他本人可有異樣?或者,他是否留下什么特別之物?尤其是……畫?”
“畫……”小桃夭喃喃道,努力地回憶著,小臉皺成一團。突然,她眼睛一亮,“有!蘇學士最喜歡畫畫了!他……他給我畫過好多小像!還有……還有一幅特別大的畫!畫的就是那片竹林,還有那棵歪脖子桃樹!畫得可像了!他說……他說那畫里有‘靈’,要好好收著……”她說著說著,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困惑,“可是……那畫后來……后來就不見了……蘇學士不見之后,他屋里的東西都被……被收走了……”
竹林!桃樹!畫!《桃夭避雨圖》?!我腦中仿佛有驚雷炸響!實驗室里那幅千年古畫的場景,與小桃夭描述的蘇學士所畫,以及今日遇險之地,完全重合!難道……實驗室那幅畫,就是蘇學士畫的?畫中的“靈”……莫非指的就是小桃夭?或者說,是某種……穿越的媒介?
“那畫可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急切地追問,心臟狂跳。
小桃夭努力想了想,搖搖頭:“就是……就是很大,畫得很真……哦!對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蘇學士畫那幅畫的時候,用了好多顏色的石頭磨成粉,還……還加了他自己的一點點血!他說……這樣畫才有‘生氣’……”
**以血入畫!**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迷霧!實驗室里,那放大鏡下鮮活的、仿佛帶著生命余溫的血點!那穿越時爆發(fā)的妖異紅光!一切似乎都有了某種離奇卻又指向明確的解釋!
“砰!”
就在這思緒翻騰、案情似乎即將取得突破性進展的緊要關(guān)頭,驛館緊閉的、并不牢固的木門,猛地被一股巨力從外面撞開!
木屑飛濺!
冰冷的、帶著濃重殺意的夜風裹挾著雨水狂灌而入,瞬間吹滅了火塘里那點微弱的火苗,整個廳堂陷入一片昏暗!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門口!正是那個竹林中的黑衣刺客!他渾身濕透,雨水順著冰冷的刀刃往下淌,那雙毒蛇般的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嗜血的寒光,死死鎖定了縮在我身邊的小桃夭!
“陰魂不散!”宋慈反應(yīng)極快,怒喝一聲,瞬間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橫跨一步擋在我們身前,官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阿福阿貴也嚇得驚呼,手忙腳亂地想去摸腰間的鐵尺。
刺客根本無視宋慈和皂隸,他目標明確至極——小桃夭!他身形微弓,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手中的狹長鋼刀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刺小桃夭的心口!速度快得驚人!
“小心!”我魂飛魄散!后背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在這一刻被強烈的求生和保護欲徹底壓過!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將身邊的小桃夭往旁邊的條凳下一推!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聲!
劇痛!這一次是左臂!冰冷的刀鋒毫無阻礙地刺穿了我的手臂肌肉,透骨而出!溫熱的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呃啊——!”我痛吼出聲,身體被巨大的沖擊力帶得向后踉蹌,撞翻了條凳,重重摔倒在地!眼前金星亂冒,左臂瞬間失去了知覺,只剩下鉆心的劇痛和溫熱血流的觸感。
“林義士!”宋慈目眥欲裂,怒吼著揮刀砍向刺客,試圖逼退他。阿福阿貴也鼓起勇氣,揮舞著鐵尺沖了上來。
刺客一擊未能斃命目標,還被我的手臂阻擋,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和意外。他顯然沒料到我這個“重傷號”還能爆發(fā)出這樣的力量和速度。面對宋慈三人的圍攻,他并未戀戰(zhàn),猛地抽回刺穿我手臂的刀,帶出一蓬血雨!身體異常靈活地向后一滑,如同融入陰影的泥鰍,瞬間退出了門外,消失在狂暴的雨幕和濃重的黑暗之中!
“追!”宋慈怒吼著就要沖出去。
“別追!大人!”我忍著左臂和后背雙重的劇痛,嘶聲喊道,“外面太黑!他有備而來!小心埋伏!”剛才那一刀,讓我徹底明白這刺客的狠辣和身手,宋慈他們貿(mào)然追出去,兇多吉少。
宋慈硬生生剎住腳步,看著門外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暴雨,臉色鐵青。他轉(zhuǎn)身快步走到我身邊,蹲下查看我的傷勢。
“混賬東西!”看著我左臂上那個血肉模糊、前后通透的恐怖貫穿傷,鮮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宋慈氣得胡子都在抖,“好毒的刀!好狠的心腸!阿福!快!金瘡藥!止血帶!繃帶!還有那‘白及續(xù)斷膏’!快!”他一邊吼著,一邊麻利地撕開我的衣袖,動作快得驚人,那柄標志性的“驗尸刀”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在他手中,熟練地割開礙事的布條,準備清創(chuàng)。
劇痛和失血讓我意識開始模糊,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我費力地扭過頭,看向條凳下。
小桃夭蜷縮在那里,小臉慘白如紙,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那雙大眼睛里,此刻不再是恐懼和迷茫,而是被一種巨大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悲傷和某種……難以置信的、近乎崩潰的“確認”所占據(jù)。
她的視線,死死地、死死地凝固在我因為劇痛和失血而扭曲的臉上,凝固在我左下頜那顆被血污沾染、卻依舊清晰可見的紅痣上。
大顆大顆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涌地從她那雙漆黑的大眼睛里滾落下來,混著臉上的雨水和血污,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咬著下唇,小小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情緒沖擊而劇烈地顫抖著。
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著我的臉,倒映著那顆紅痣。
那眼神,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塵埃,穿透了生死的阻隔,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遲來的、卻又無比篤定的——
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