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解謎題
書名: 小桃夭和她的學士哥哥作者名: 冰齡若慕本章字數: 3651字更新時間: 2025-07-24 22:31:18
左臂貫穿傷帶來的劇痛如同燒紅的鐵釬在骨頭里攪動,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重錘擂在傷口上,震得我眼前發黑,耳畔嗡鳴不止。后背的刀傷也在這劇烈的動作下再次崩裂,溫熱的液體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包扎的粗布,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粘膩和刺痛。宋慈和阿福手忙腳亂地撕開我的衣袖,將那氣味刺鼻的“白及續斷膏”不要錢似的糊在前后兩個猙獰的血洞上,再用布條死死勒緊。劇痛讓我渾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痙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
“挺??!林義士!”宋慈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手上的動作卻異常麻利,那份常年與尸體打交道的冷靜此刻成了救命的效率,“此刀透骨,傷及筋絡,萬幸未斷大脈!阿福,繃帶再緊些!阿貴,把剩下的‘定痛散’全給他灌下去!”
又一碗苦澀到令人作嘔的藥汁被強行灌下喉嚨,胃里翻江倒海,但失血的眩暈感似乎被這極致的苦澀壓下去一絲。
“學……學士哥哥……”條凳下傳來小桃夭帶著濃重哭腔的、破碎的聲音。她不知何時爬了出來,跪坐在我身邊冰涼的地上,小手顫抖著,想碰觸我血流如注的左臂,又怕弄疼我,最終只是死死抓住我另一只還算完好的手。她的手冰冷得嚇人,力氣卻大得出奇,仿佛抓住的是即將沉沒的浮木。那雙被淚水徹底洗刷過的眼睛,此刻再無半分迷茫,只剩下一種近乎絕望的確認和刻骨的悲傷,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臉,盯著那顆紅痣。
“別怕……沒事……”我費力地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她的眼神讓我心頭沉重,那不僅僅是劫后余生的恐懼,更像是一種遲來的、痛徹心扉的訣別。她認定了,我就是那個消失的“蘇學士”。這誤會,此刻卻成了支撐她唯一的繩索。
“不能待在這里了!”宋慈猛地站起,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洞開的、風雨飄搖的門口,“那刺客一擊不中,又暴露了左腿舊傷的特征,必不甘心!他定會去而復返,或糾集同伙!此地已非安全之所!”
他果斷下令:“阿福阿貴!你二人輪流背負林義士!小心他的傷處!小桃夭,跟緊本官!我們即刻前往溪桃村!去你家!”他看向小桃夭,語氣不容置疑,“那幅畫!蘇學士留下的畫,是關鍵!必須找到它!哪怕只剩殘片!”
小桃夭用力點頭,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血污,小臉上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堅毅:“嗯!我帶路!”
驛館外,暴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天地間一片混沌的墨色,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生疼。阿福小心翼翼地把我背起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我左臂的貫穿傷隨著顛簸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后背的傷口也火燒火燎。宋慈一手持刀警惕著四周,另一手緊緊牽著小桃夭冰涼的小手。小桃夭幾乎是半跑著才能跟上宋慈的步伐,小小的身影在狂風暴雨中顯得無比脆弱,但她咬著牙,努力辨認著方向,小小的手指緊緊回握著宋慈的手,指節都泛了白。
黑暗的竹林仿佛變成了吞噬一切的巨獸,每一叢搖曳的竹影都像是潛藏的殺機。宋慈邊走邊低聲分析,既是說給我們聽,更像是在梳理思路:
“刺客兩次出手,目標明確,皆為滅口!小桃夭是唯一可能知曉蘇學士死亡真相或那幅畫秘密之人!三年前蘇學士之死,死因蹊蹺,現場無打斗痕跡,亦無中毒跡象,卻偏偏死在竹林桃樹下……如今看來,極可能是熟人作案!趁其不備,以特殊手法致死,偽裝成意外或疾?。 ?
“特殊手法?”我趴在阿福背上,忍著痛問。
“不錯!”宋慈語氣篤定,“本官當年驗尸,雖未發現明顯外傷毒跡,卻有一處異常!死者脖頸后,風府穴下三寸,有一極其細微、幾不可察的針孔!當時以為是死后蟲蟻叮咬或搬運所致,未作深究。如今看來……哼!大謬!那很可能就是致死的關鍵!”他的聲音在風雨中帶著森然寒意。
“針?”我心頭一凜。
“極細之針,淬以奇毒,或直刺要害,瞬息斃命!事后拔除,傷口微小,若非本官當年持‘細目鏡’反復勘驗,幾乎忽略!”宋慈的話語里帶著一絲懊惱,更有著被挑戰專業領域的憤怒,“此等陰毒手法,非尋常歹徒能為!兇手必是深諳人體經絡、精于暗殺之輩!與今日這訓練有素的刺客,路數如出一轍!”
這個推斷讓所有人后背都升起一股寒意。一個隱藏在暗處、手段高明、心狠手辣的敵人!目標就是小桃夭,以及她可能守護的秘密——那幅以血入畫的《桃夭避雨圖》!
在泥濘和黑暗中跋涉了仿佛一個世紀,前方終于出現了微弱的燈火,星星點點,如同黑暗海洋中幾艘飄搖的小船——溪桃村到了。
村子很小,在暴雨中顯得死寂。小桃夭的家在村尾,一座低矮破舊的茅屋,籬笆墻早已傾頹大半。推開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屋內陳設極其簡陋,一床一桌一柜,家徒四壁。
“畫……畫應該在我娘的舊箱子里……”小桃夭掙脫宋慈的手,沖到墻角一個落滿灰塵的舊木箱前,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箱蓋,在里面急切地翻找起來。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急切。
宋慈示意阿貴警戒門口,自己則舉著油燈,仔細掃視著屋內每一個角落,銳利的目光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阿福把我小心地放在屋內唯一一張吱呀作響的竹床上,我靠著冰冷的土墻,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隨著血液流失,意識一陣陣模糊。
“找到了!”小桃夭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從箱子最底下捧出一個用舊布層層包裹的長條狀物體。她的手因為激動和用力而劇烈顫抖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桃夭顫抖著,一層層剝開那陳舊的、帶著霉味的布包。隨著最后一層布揭開,里面的東西顯露出來——
不是完整的畫軸。
只有一截!大約只有原畫三分之一長度,邊緣是撕裂的毛邊,焦黑卷曲,仿佛被火焰燎過,又被粗暴地撕扯下來!殘片上,勉強能辨認出是竹林的一角,幾株在風雨中狂舞的竹枝,墨色濃重,筆觸遒勁,帶著一種撲面而來的狂亂氣息。而在那撕裂的邊緣,一抹極其刺眼的、已經氧化發黑的暗紅色污漬,如同干涸的血淚,凝固在絹布之上!
正是實驗室里那幅古畫上,放大鏡下看到的、飛濺狀的血點區域!
雖然只剩殘片,但那熟悉的筆觸、那風雨欲來的壓抑感、尤其是那抹刺目的暗紅……瞬間將我拉回了實驗室那個驚魂的夜晚!
“是它……”我喃喃道,聲音虛弱卻帶著無比的確定,“就是這幅畫……”
宋慈一個箭步上前,幾乎是搶一般從小桃夭手中拿過那截殘畫。他顧不上臟污,將殘片湊到油燈下,那雙銳利的眼睛幾乎要釘進絹布里。他先是仔細審視那撕裂的毛邊和焦痕,又用指腹極其小心地觸碰了一下那暗紅色的污漬,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邊緣撕裂,非利器切割,乃巨力撕扯所致!焦痕……是燭火或油燈燎烤!時間……至少在兩年以上!”宋慈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隨即,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暗紅色的污漬,瞳孔驟然收縮,“這血漬……不對!”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小桃夭:“小姑娘!你確定當年蘇學士作畫時,只用了‘一點點’自己的血?”
小桃夭被他嚴厲的語氣嚇得一顫,用力點頭:“是……是的!我親眼看到的!他就用針在手指上扎了一下,滴了一點點在硯臺里磨開的顏料里……”
“那就怪了!”宋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此殘片上的血漬,絕非一人之血!其色澤、氧化程度、滲透絹絲的形態……分明是兩次沾染!一次量少而淺,如你所說,混入顏料,已成畫作肌理!但另一次……”他用指尖虛點著那抹最刺眼的暗紅,“這一次!量大而急,呈飛濺噴薄之狀!是新鮮的、急促的、外力作用下噴濺上去的!時間……就在畫作被撕裂破壞的同一時刻!”
宋慈的話如同驚雷,在狹小破敗的茅屋里炸開!
兩次血跡?!
一次作畫時蘇學士的微量血入顏料。
一次……是畫被撕毀破壞時,有人受傷噴濺上去的大量鮮血?!
“是……是誰的血?”小桃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是誰的?”宋慈的目光緩緩移向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震驚、懷疑、探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悚然,“這飛濺的血點形態、色澤……與本官在林義士背上、臂上傷口流出的鮮血……在油燈下觀之……極其相似!”
轟!
我腦子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實驗室里那放大鏡下鮮活的飛濺血點……竹林遇襲時噴濺在小桃夭臉上的我的血……如今這畫布殘片上殘留的、屬于“兇手”或“受害者”的飛濺血跡……宋慈說它們相似?!
難道……三年前,當那幅畫被撕毀破壞、蘇學士遇害的現場,噴濺在這畫布上的血……來自……我?!或者說,來自一個和我有著相同血液特征的人?!
這怎么可能?!時空的悖論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僅存的理智瘋狂地拉扯進去!
“還有這撕裂的痕跡!”宋慈的聲音帶著一種發現驚天秘密的顫抖,他指著殘片撕裂的邊緣,“看這毛邊的走向!施力方向!絕非一人所為!有撕扯,有爭奪!這畫……是在劇烈的搏斗中被硬生生撕碎的!其中一方,必是蘇學士!而另一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充滿了審視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林義士,你身上的謎團,比這暴雨之夜還要深重!你究竟是誰?從何而來?與蘇學士,與這畫,與這飛濺的血……又有何關聯?!”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后背和左臂的劇痛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徹底淹沒了我的意識。宋慈那張在油燈下顯得異常嚴肅又充滿探究的臉,小桃夭那雙蓄滿淚水、充滿悲傷和依賴的眼睛,還有那截殘畫上刺目的暗紅血跡……一切都旋轉、模糊、最終沉入無邊的黑暗。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個清晰的念頭是:那刺客……他左腿的舊傷……那熟悉的、在泥濘中深淺不一的步態……三年前,蘇學士脖頸后那個致命的針孔……針……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