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福目瞪口呆,吃食從嘴里掉出都渾然不覺。
唯有蘇昭竟是一副了然模樣。
這下沈硯倒是頗感意外,“蘇掌柜好像并不驚訝?”
蘇昭笑了,“沈大人,雖然不知這幾日大理寺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不過從只言片語里也多少獲悉一些,再加上剛剛大人的話,民女已然想明,如今大人能信的,怕是只剩這個屋里的幾個了。”
沈硯驚詫她的洞悉,但只是一瞬,生意人講求的便是拿捏人心,更不用說牙行這種與人打交道的地方。
沈硯也笑,看她的眼神直透,坦然道:“蘇掌柜,你和你的伙計,我雖有疑慮,但我相信在季應奇這件事上,你不應存有害他之心。
明日季應奇與你二人同在一輛車中,無論指揮是誰,哪怕是夏臨,關要時刻車夫只聽你差遣,也可以不顧他人,只帶季應奇逃命。”
蘇昭道:“大人,季應奇仍昏迷,他還要遮擋容貌,如此特殊,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混在其中吧。”
“我自有安排。”
“好。”蘇昭迎了他的目光,“可大人既然提了這是樣委托,我牙行自來有凡委托必收取報酬的規矩,只是委托有大有小,報酬也有多有少。”
“你別不識好歹,我們大人能信你你便該感激!”
“夏臨。”沈硯制止。
“感念大人理解,畢竟我從這牢中出去,還是要維持生計,若叫他人知道我無償接委托,壞了行規,怕是活不下去的。”
沈硯面色不變:“蘇掌柜想要什么報酬?”
蘇昭靜靜看他,“我要大人的一個承諾。”
“蘇掌柜想要什么承諾?”
“日后大人自會知道。”
“不違反法度,不違背道義。”
“自然。”蘇昭點頭。
“那我答應蘇掌柜。”
“好,大人爽快。”
“蘇掌柜也爽快。”沈硯微笑,“我們各自準備,今夜亥時出發。”
“大人,以防不測,可否將民女的短刀暫且還回。”
“也好,若有不測,蘇掌柜見機行事。”
沈硯踏出門時,夏臨追了上來。
“大人,仵作那邊來報,之前送去勘驗的箭沒有標識,但質地特殊,一般……”他壓低聲音,“僅有宮制。”
見沈硯并無反應,他繼續道:“那件血衣上的毒性強腐,暫時未找到對應的品類。
以及不久前大人讓驗的火災現場找到的黑屑,是一種布品,還在上面發現了松脂的殘留,應是引燃物。”
沈硯點點頭,繼續前行。
可走出兩步,忽然腦中有道光閃貫穿。
“夏臨!”他急急喚。
夏臨回身。
沈硯頓了一下,“你去宋府尋季大人,將他請來,還有,蘇掌柜的武器取來先交給我。”
*
官廨的門鎖落了,想來是沈硯與夏臨都各自忙碌。
忽然窗邊傳來一聲清靈的鳥啼。
蘇昭與長福交換了眼神,緩緩移去。
只見一只鳥影在窗扉顯現,羽翅栩栩如生。
但細看去,是由人手交錯而成。
*
宋家的靈堂很快便布置完畢。
雖事發突然,畢竟高門大戶,行事有條有序。
只等棺木和主持殯禮的執事來。
尹尚書一直陪在一旁,宋侍郎看似無異,卻在背人處扶著桌案才穩住身形。
尹尚書看在眼中,有時替他擺布幾句,指揮妥帖。
季有然本就是陪尹尚書而來,如今尹尚書被絆住,倒讓他有了趁機撤后探查的機會。
剛剛沈硯丟下那句讓他驗尸,他差點連汗毛都炸起。
想撈住細問,沈硯卻如云般散去抽身。
混蛋!
季有然握拳。
卻別無他法,只能在心中罵罵咧咧地想轍。
眼下是唯一的機會,宋少予仍停尸在床塌。
一會兒棺木等到齊,起了靈,便再無可能。
季有然耽擱不得,見那端尹尚書又被瑣事纏住,悄然向后院走去。
后院幾分靜謐,親眷們都匯在了前堂,只有一位婢女坐在石凳上,捧著一團衣物發呆。
季有然細看了下,那竟是件五品的官服。
整個宋家,唯有宋少予是這一品階!
季有然心念一轉,快步走去,垂目俯瞰那婢女,語氣森冷,“你家老爺讓我來盯查,為何你還不去正堂!”
婢女一驚,猛地跳起,衣袍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撿起,撲撣灰塵,一邊連聲道:“奴婢這就去!”一邊卻落下淚來。
她能碰觸宋少予衣物,多半應是近身服侍之人。而府宅里數得上的仆從都在前面忙亂,沒道理她躲避此處。
因此季有然決議嚇上一嚇,再想法套話。
不知是他模樣疏冷,還是刑部官服迫人,竟將這丫頭嚇哭。
季有然趁勢而為,打了巴掌,馬上換甜棗,溫起神色:“我也只是替你家老爺問問,若有什么難處,不妨說來。”
婢女的淚落得接續,抽噎道:“奴婢沒有難處,只是對不住少爺……”
季有然嘗試揣度:“可是因這衣物?”
“你、你怎么知道?”
你這么死死把著,還能為何!
他克制著沒翻白目,時間緊迫,連忙善誘:“我與你家少爺一貫交好,他若有什么交代,你說與我,我定盡力。”
婢女垂首,“少爺在臨終前,交代奴婢,想要穿這身官衣走。
可老爺向來守禮依制,夫人提要給少爺棺木里放些他喜愛的物件,都被老爺責罵,奴婢便不敢再提。
眼下老爺派奴婢來給少爺換喪衣,這身官衣需歸到一處等候燒制,可是奴婢、奴婢……”
“穿到喪衣里頭!”季有然斷然道。
“你說什么?”婢女呆愣抬頭。
“你去趕緊拿些針線來,我先幫你家少爺換官服,然后再套喪衣,只要把能露出來的地方都縫住崩緊,一會兒亂亂哄哄的,無人注意!”
“奴婢這就去!”那婢女一抹眼淚,將官袍塞入季有然手中,給他指了宋少予房門之處。
“針要銀針!好顯得親重!”季有然又追了句。
宋家也當真是事發突然,人手缺失,換喪衣都只這一人,幸而如此,給了他可乘之機。
他也不再耽擱,連忙帶著衣物去了宋少予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