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你也太慢了,我都快嚇死了,跳過只蛤蟆我得都跟著一跳!”
蘇昭言簡意賅:“甩尾巴。”
“就知道那當官的不會善罷甘休!”
“貨如何?”蘇昭用目光示意了他身邊那個半人高的碩大背簍。
“睡得可實,我都怕他打出鼾來,驚動那些當兵的!”
“這藥倒是好用,下回再麻誰,也就知道劑量了。”
“貨”送來時是吃了迷藥的,但以防他在一些關要時刻醒來,蘇昭又給他喂了點兒,是隔壁醫館那老頭拍著胸膛保障的“一搓悶倒驢”,藥力倒是當真強勁。
“接下來怎么辦,東家?”
“等著。”
黑衣委托人給的錢袋里,有寫著方位的暗箋。
蘇昭席地坐下,拍拍旁邊的空地,招呼長福也坐。
四下看去,墻體泥爛,稻草橫錯,僅有的一尊佛像,年久失修,衣衫褪色。
又扭頭,看到長福一身花哨打扮,蘇昭不覺笑了,“村婦這下也扮了,以后再讓你女裝,也沒什么可推的了吧。”
“東家,就我這身形,可饒了我吧。”長福上下打量自己一番,苦著臉說。
“沒事,誰說姑娘家就只有纖細瘦弱的,你就扮這種孔武有力的姑娘,不是連守城衛和……”她咽下那個名字,“都騙得。”
長福貌粗但心細,小心翼翼問:“東家,我看姓沈的那個大官看你那眼神不太對勁,你以前和他有過兒?”
蘇昭一怔,隨口淡淡道:“我這模樣,看起來得過三近四,他叫我一聲大姐我都受得起,哪來的不對勁,再說,人家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哪輪得到我和人家有過兒。”
“萬一他就好這口呢?”
蘇昭翻了白目。
他好哪兒口,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曾經、現在,都不好自己這口兒。
“要我說,東家你也是,俏生生的姑娘,挑個同齡的歲數不就得了,非要買這個徐娘半老的身份,每天還得粉飾,這身份究竟哪里好?”
哪里好嗎……蘇昭盯著佛像出了神。
佛雖衣破,但雙目微闔,仍是慈悲之色,無聲訴因果。
她在心中輕輕道。
大約,就是因為這一個“昭”字。
天理昭昭,終將有報。
“東家,好像有動靜了!”長福低聲道。
蘇昭將手指抵在唇邊,順著墻根貼去,靜靜聆聽。
夜寂本無聲,此時卻似從四方來風,樹影重重,一波波翻涌在廟宇的地上。
忽然,蘇昭眉心一跳,她面露驚惶,飛身撲來,借力將長福推出。
與此同時,一支箭鏃破空襲來,空氣被帶起銳響,鏘然釘在了長福剛剛坐的地方。
箭勁之大,鉆到地上,尾羽仍震顫不休。
“東……”
長福的話來不及脫口,幾支亂蝗般的箭已然接連飛射。
“跑!”蘇昭竭力從喉嚨喊出聲,一邊幫著長福背起筐簍,拖拽他向那尊泥佛身后奔去。
瑟縮在它身下,蘇昭握緊袖中刀刃。
從亂箭織密的程度,射箭人技藝驚人。
自己粗淺的腿腳功夫,搭上長福雖力大但無半點招法的能耐。
多半活不過一個來回。
不留活口其實在她預想之中。
所以她給季應奇下了藥,是她談判的后手,解藥獨一份,她重金買斷。
可哄騙對方若不想讓他一直睡去,就得留她生機。
可如此盲目獵殺,就不怕連季應奇都殃及?
不對。
蘇昭變了臉色。
如今這情景,不像要救季應奇,倒像要連他一并殺滅!
就在她思量間,箭竟驟停,廟外忽起一陣金戈交擊之聲。
她與長福驚惶對視,皆不敢妄動,亦不知外面究竟是個什么情形。
恍然里,似是回到五年前的夜。
那時除了兵戎之聲,還有自家宅中親眷們的凄鳴。
火光沖天,似一把巨大的松明,將整個京城半邊天都照亮。
想到這些,蘇昭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連忙用力咬住舌尖,血腥氣彌散,疼痛逼得她神智回籠。
此時斷不是放任軟弱的時候!
她對長福比了噤聲的手勢,向里挪了挪,藏得更深。
不知多久,紛亂漸息。
只余縷縷月光,漏過窗上刺穿的空洞,投出一圈圈銀芒。
就在二人想要小心探身查看時,門板竟被豁然破開。
蘇昭與長福皆是一震,長福下意識擋在她一側,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她心頭一暖,與他背靠背,端起了迎擊的姿態。
來人似只有一位,步伐平穩,但每一步,都踏中蘇昭極速的心跳。
腳步停在泥塑前。
她握緊袖間短劍,崩成一張蓄力而發的弓。
卻在這時,一道沉聲傳來:“出來吧,蘇掌柜。”
蘇昭瞪圓雙目,小心探頭。
明晃月色下,長身駐立的人,手持長劍,劍尖朝下,一滴一滴珠落鮮血。
面色似因映照,分外蒼白,襯得一雙眼眸如玄鐵般烏沉,浮不起一絲淬火。
就這么,和他腳下無盡延展的長影,一并將蘇昭籠罩。
蘇昭的聲音窒在喉間。
沈硯。
五年前的那夜,她蜷在墻角,聽著院中可怖的聲響,曾一遍遍祈告,求他能從天而降。
五年后的今夜,他終是來了,卻已與她如隔天塹。
“大人!”門外忽然沖進一人,蘇昭識得,是隨身與他相伴的侍衛,“屬下救援來遲!”
沈硯神色一松,竟半跪在地,用劍撐住,才勉力穩形。
蘇昭目光下移,這才發現,他的衣襟前竟暈了大片濕黏鮮血,只因衣料色深,才沒突顯。
禁不住和那侍衛一并驚呼。
“無妨。”沈硯抬手,在侍衛攙扶下,換成坐姿,聲音有些虛浮:“襲擊者被我殺了,只是不知還有沒有后手,斷不可妄動。夏臨,你為何也來了此處?”
夏臨面色白了幾分,“屬下在酒肆等到大人,再追過去時,已經晚了,二十個腳夫和一個姑娘,均被一箭穿喉斃命,下手應極快,甚至看不出什么掙扎的痕跡。”
“你、你說什么?!”蘇昭驚諤,他的字句她都聽得懂,可,又聽不懂。
夏臨未答。
沈硯道:“告訴她。”
“是,大人。”夏臨看了一眼蘇昭,“蘇掌柜,我受大人之命,原本跟著你那偽裝了的伙計。
他一直不緊不慢緊隨你們大隊走,本以為會與你會合,正好一網打盡。
誰知到了那家酒肆,他卻悄然離去走了旁路,你又和那店家蠅營狗茍。
我見形勢不對,請來了大人,分頭跟蹤,等到追上了你那隊腳夫,他們已經都被殺害了,還包括和你換了衣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