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夫之女的身份是假的，但所學到的養(yǎng)馬知識卻是毋庸置疑的。

江璟沅了解馬兒習性，善于訓馬，馬匹也愿與她親近。

從前獨自散心時，確實撞見過杜沛沛一人在城外的山崖看風景，彼時她說，“人啊，生于世上，與自然萬物同在，若是心煩，看看美景就能心情大好?！?

等她趕到故地，看到了坐在大樹下巖石上的沛沛，身影落寞，她很少見到那樣的她。

準備上前的那一瞬，也瞥見到了躲在遠處的祝功。

鬼鬼祟祟，又不敢上前。

同樣帶著憂傷神色。

“大祝哥，你躲在這干嘛？”江璟沅悄悄踱著步子靠近。

身后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嚇了祝功好大一激靈，忍著后勁他壓低聲音道，“哇，小景，你嚇死我了，我……你，你怎么來了！”

江璟沅的巴掌落在他的肩上，明白大祝這人也就是實心眼，嘆了口氣，氣急卻又無奈道，“大祝哥，祝大哥，你說我怎么來了！杜姐姐的丫鬟都找來軍營了，我這不是擔心你說了重話，讓杜姐姐沖動行事嘛！”

眼前的小大人向來情緒穩(wěn)定，此刻著急，他也能明白自己是干得不地道，心中愧疚。

于是張張嘴，什么也沒說出口。

他們的動靜不算大，卻也在寂靜的山崖有些扎耳。

祝功面對著江璟沅講話，正好背對巖石上的人，此刻杜沛沛已經發(fā)現(xiàn)他們的存在，扭過頭來。

江璟沅見狀，嘆了口氣，故意問道，“大祝哥，縣令府和整個軍營，誰人看不出你們二人互相喜歡，杜姐姐乃邊城六州縣令之女，屬大家閨秀，又待人和善，整個邊城無論老少貧富的難民，她皆幫助過照顧過。你是一軍校尉，此戰(zhàn)回都城，必然升職得賞，亦是前途一片，也能算作是門當戶對。”

“既然喜歡，為什么又要拒絕呢？”

門當戶對，互相喜歡。

沒有算計，沒有陰謀。

這是江璟沅向往的恩愛伴侶模樣。

也是上輩子付出真心卻沒有得到的感情。

祝功見江璟沅一臉認真，知道她是真心勸慰，拍拍她的腦袋，擠出一抹苦笑，“小景，你年紀小，這些年待在軍營，不懂男女間的感情，也不懂人生事。”

“人生事？”江璟沅問道，“什么意思？”

“人這一生，并非只是為了婚配嫁娶，于我而言，還有更加重要的事?！弊９Υ鸬馈?

江璟沅追問：“什么？”

“我出生青州城，少時也算是個公子哥，父母恩愛，兄弟姐妹和諧，因著一場戰(zhàn)亂，城亡家破，我的家人盡數(shù)亡命，是葉大將軍的及時出現(xiàn)，殺死叛軍，我才留下一命?！碧峒巴?，祝功的聲音哽咽，眼角泛紅，“所以我入軍，拼命努力，就是為了斬盡大周奸佞，護佑百姓平安?！?

這些事祝功也是第一次提起，江璟沅能體會他的難過。

祝功摸著腰中的寶劍，“我們被困邊城數(shù)年，被斬斷一切聯(lián)絡方式，都城定有奸佞算計，如今大周沒有安定，我也應當承擔起責任，作為將士，以后想成為將軍乃是后話，我的畢生夙愿，要么戰(zhàn)死沙場，要么留著命在都城城樓見到大周盛景。”

竟是……如此這般……普通卻又宏偉的愿望嗎？

言語之間，語氣平淡，像是述說一件本該如此的日常事而已。

不是說大話，是真情實感。

江璟沅抬頭望著祝功，不免生出羨慕之情。

人這一生，并非只是為了婚配嫁娶，還應當追求自己的重要事。

短短一句話，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深烙印。

前世的自己，學什么，做什么，皆是為了侯府翻身，為了自己能夠更好的配得上傅成濟，完全失去自我。

與侯府的恩怨已斷，還落下個不信任人的毛病。

但今世再來一次的機會，她還能重新活一次，為自己，為家人。

“所以棄我而走，是擔心我難道會死纏爛打成為你前途路上的絆腳石嗎？”杜沛沛的聲音出現(xiàn)。

祝功猛地回頭，短暫驚訝后，選擇認清現(xiàn)實。

“沛沛，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倍排媾娉邅?。

祝功解釋道：“少時夙愿，伴隨一生，我是大周將士，將為大周征戰(zhàn)一生，生死不定，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亦不能……耽誤你的一生?！?

“擅自離開，是沒想好該如何同你訴說?！?

杜沛沛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淡淡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祝功點頭。

杜沛沛繼續(xù)道，“若是喜歡，便不該講出真話同我說個明白嗎？”

事已至此，祝功不再隱瞞。

“我喜歡你，我活了二十余年，心中所愿時時監(jiān)督著我，唯有你的出現(xiàn)，讓我也動搖了，產生了要不就放下仇恨和執(zhí)念，娶妻生子，擁有一個屬于自己小家的想法，但是我不能……”

聽他說完，杜沛沛強忍著的淚水從眼角不受控地滑下。

雖然喜歡，但也想成全。

“伸手?！?

祝功帶著疑惑，但還是照做，伸出手去。

經歷風吹日曬，皮膚早已變得黝黑，因征戰(zhàn)多年，又沒有上好的藥膏可以用，手臂手腕上的刀傷劍痕不少。

在此柔和亮眼的陽光下，的確很是相悖。

杜沛沛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撫了他手上的傷疤，“你有你想做的事，可我的喜愛也不會是你的負累?！?

她從袖中拿出自己編好的紅繩，為祝功戴上。

“大人以后天高海闊，定會見到大周安定，這紅繩就當是我給大人的祝愿?！彼ㄈパ蹨I，露出笑意，“此生漫長，爹娘就我一個女兒，我定然也是不會為大人守身不嫁，說不定下次見面，我已經成親，生子，成為了別人的夫人。”

兩人相視，眼眶皆已紅潤，悲傷的淚水如泉涌，終究還是找到間隙發(fā)泄而出。

大滴大滴的淚水滑落，卻依舊保持體面。

祝功想要撫摸心上人臉頰的手抬起，在即將觸碰時又落下，他道，“我可是要征戰(zhàn)一生的人，下次，還是不要見了?！?

邊城好不容易才安穩(wěn)下來，若是再見，必然會有戰(zhàn)爭。

無數(shù)次被祝功的直言直語弄得無奈，然而又偏偏因為他的率性才喜歡他。

杜沛沛笑意勉強卻又無奈，“好，那便希望再也不見大人。”

“祝你幸福，沛沛。”

至此，彼此相愛的兩人正式告別。

時間總會沖淡今日的傷情。

見著眼前場面，兩人安全沒事，江璟沅慢慢往后退去。

她翻身上馬，準備回去。

回城的路上，會經過一片荒山和林子，一邊是城中，另一邊則是莊子，是住著幾戶人家的。

或許是一路上都在思考著他們的告別如此遺憾，也或許是想走一走不同的路。

等反應過來時，江璟沅拍拍腦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走到了那幾戶莊子前。

莊子處在邊城和隔壁城的中間隱蔽處，將其中的幾家人戶包裹，是以隱居的好地方，平日打仗也耽擱不了這里。

她從前走錯路時也誤到過莊子外。

彼時，那田莊上有一位男子經常在梗上坐著，與她年歲相當，見過幾次，總是將一些包得極為珍貴的綠豆糕分給她。

漸漸靠近。

一支箭朝著馬匹上的江璟沅飛來。

箭尖幾乎就在眼前，隨之而來，還有她前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