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璟沅拉著葉無咎的衣袖，拖著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阿歲，你所言何意？”葉無咎一驚。

相比之下，江璟沅此刻沉穩許多，她多活了一世，對一些局勢也能夠猜個大概，于是以桌上茶水為墨，耐心與九哥分析道，“當朝皇帝對臣子多有猜忌，此戰歷經頗久，想必除了邊城之外，人盡皆知。”

前世永昌侯府便是因陛下算計才會倒塌，老侯爺雖然算不得清明，卻是一心忠于朝廷，忠于陛下，那樣英勇了一輩子的老臣，竟然最后落得個郁郁而終的下場。

到死，皇帝也不曾問過一句。

老侯爺去后，傅成濟的父親襲爵，為皇帝鞍前馬后。

第二年卻被皇帝以修養之名撤去實權，軟禁在府中，不得外出，也就是在江璟沅九歲那年。

隨后就是她與傅氏的相識。

實在唏噓。

最后反倒因為投名狀而重新重用了傅成濟那個狗東西，可笑至極。

葉無咎明白她所言何意。

名戰必封賞。

至于封誰，怎么封，陛下自會考量。

“我是阿爹阿娘的兒子，阿爹手中掌握兵權，阿娘也與都城商戶熟識，我想除了虛名之外，陛下應當是不會封賞于我了。”葉無咎冷靜分析，“但是阿歲，你可以啊。”

在葉無咎這里，已經習慣了江璟沅是那個善于兵術的小景大人，無關男女。

少年眼神真摯，好似真的希望最后這封賞能夠落到江璟沅的頭上。

江璟沅挽著葉無咎的手臂，少見的露出女兒家的語氣，“哥，你忘啦？我這身份若是被發現，可是大罪。”

這點功名，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腦袋。

“怪我。”提及此，葉無咎心中泛起自責，“若我當初沒帶你進營中，便也不會有這等糟心事了。”

江璟沅拍拍他的肩，是以安撫，“這怎么能怪你，其一，是我讓你帶我去軍營的，其二，是見到被騙回去軍營的我，你才會擅自返回的，若是要細論這個，那必然是怪我將你牽扯入內。”

一樁樁，一件件。

都像是被安排好，像洪水猛獸般沖著她來似得。

“我若是沒有功名，將來隨便尋個由頭則能脫身，若有了封賞，不僅離不開，還得時時擔憂身份暴露。”

如今年少，沒有被人一眼就瞧出的女子特征。

但隨著年紀增長，總會有暴露的那一天。

如今帝姬的事還沒定論，再搭上一樁罪名，只怕是再無還回清白的機會了。

“阿歲，你是何時學會這些的？”

年紀尚幼，被迫進入軍營來到邊關也沒膽怯，反倒是大展自己的兵術策略，這么多年，他從沒見過江璟沅跟誰學過，怎么就突然會了呢？

豈非天賦？

可他一介將軍之子都未能思慮周全的部分，這個十三歲的馬夫之女卻能知曉，阿歲向來都是躲著他爹，也可從未聽聞過干爹干娘有除了養馬之外的能力。

江璟沅一怔。

前世為了幫永昌侯府翻身，什么文啊武啊的，都拼命學過，不僅是兵術，就連傅成濟的文試，一直都是她去替考。

倘若沒有傅成濟的算計，借靠著她的才學，遲早也會有被皇帝重用的一天，可惜侯府偏要鋌而走險，竟然還聯合宮中意圖謀反。

可惜她半路亡命，沒能看到宮中的反賊究竟是哪一個。

“我自己琢磨的啊。”江璟沅拿出袖子里的那張邊城圖，上面盡顯勾畫圈點，“背負人命，不容出錯。”

人若是有所擔憂，便能將事情做的更為穩當。

葉無咎望著她的述說，總覺得透過眼前這個十三歲的江璟沅在看著另外成熟的人。

熟悉的面容后，仿若是一個陌生疏遠的她。

他喃喃道，“什么時候長大的……”

江璟沅的確是在認真思考，根本沒聽見葉無咎的話，只是一味道，“所以屆時，我們兩人都不能領了那功勞去。”

“最好，在外人前，我們裝作不對付。”

兩人深思熟慮，正好趕上云舒撩開簾子走進。

云舒毫無防備，走進大營，一手提著一個糖人，笑嘻嘻地靠近他倆，“璟兄，無咎兄，我買到糖人啦！聽說咱能回都城了？”

“就你了！”

兩人似是意見統一，下定決定。

云舒的笑容僵在臉上，愣神片刻，慌亂問道，“什……什么？什么就我了！！”

手上的糖人突然苦澀。

“你不是記憶未能恢復嘛，屆時回到都城，進入宮中，面見圣上時，正好能夠靠著軍功讓陛下下令幫你找到家人。”江璟沅站起身，朝著云舒走去，拉著他就往方才起身的位置走去。

云舒哆哆嗦嗦，“璟兄……我怎么覺得……”

趕在他講話之前，葉無咎也一把將他的另一只手拽過，按坐在位置上，難得對他露出和善的笑容，“別覺得了，云舒兄，我看你身手絕佳，講話流利，主意頗多，定是出身好人家認真跟著先生學過的，趁此機會正好！”

“無咎兄……你平日可都說我那是餿主意的……”雖然浮夸，但是云舒的嘴角卻是不斷上揚。

葉無咎“咳咳”兩聲，試圖掩飾尷尬，“那不是我過去眼光不佳，如今能夠回家了，突然眼前大亮，撥開遮擋云霧，這才看清云舒兄，實乃今世絕佳！”

兩人將云舒夸得天上地下，哄得他好生開心。

-

縣令府的丫鬟在軍營外張望，營中尚在的將士見是平時跟著杜沛沛一起前往的人，問清緣由才知道，她是來找小景大人的，特才幫她通傳。

“小景大人，縣令府的丫鬟琥珀前來尋你。”

此刻三人還在爭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我？”江璟沅疑惑道。

“是。”

“找我干嘛……”

江璟沅回頭將目光投去葉無咎，葉無咎替她應道，“無妨，讓人進來吧。”

琥珀兩眼汪汪，獨身闖軍營，面對一眾外男也忍著害怕，“奴……奴婢見過小景大人……”

云舒不合時宜的調侃道，“小美人哭起來會長皺紋……”

話還沒講完，就被葉無咎狠狠瞪了一眼，于是云舒做出一個不再講話的手勢。

“怎么啦？”雖然穿著男裝，但江璟沅本來就是個姑娘家，更能感同身受，況且如今靠著年歲尚小這個理由，說上幾句話，也不擔心琥珀和縣令千金會遭到非議，“別害怕，你慢慢說。”

還沒怎么著，琥珀就“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大人，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杜姐姐怎么了！”江璟沅一把撈起人。

“小姐她……”

經過一系列盤問才知曉，原是沛沛寄心意于祝功，聽著將士們能離開的消息，想著跟祝功表明心意，不論這段感情是雙向還是一廂情愿，總歸是不想留下遺憾，可誰承想，這大祝是個直腦袋，硬生生就拒絕了人家姑娘，還轉身就離開了。

沛沛傷心難過，留下一句“我去走走”就避開丫鬟獨身沒了影子。

琥珀擔心回府耽誤事，就想到了就近來軍營找江璟沅尋求幫助。

聽罷，江璟沅趕著出去找人，囑托道，“九哥，你先去找找大祝哥，問清他是什么意思，我去杜姐姐常去的地方找找她。”

葉無咎應道，“好，你千萬小心。”

快步走向門口，一聲哨音，軍營戰馬就奔馳而來，江璟沅翻身上馬，朝著馬屁股一拍，便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