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黛,綠樹成蔭。
謝云昭慢慢走在山路上,手中拿著竹竿,時不時打幾下路邊的草叢。
顧元瑾背著背簍走在前面引路。
今日村塾旬休,顧元瑾和顧元祺都不必去上學。
聽到她說想上山看看,顧元瑾自告奮勇來做向導。
顧放還在世的時候,是這山中的常客,顧元瑾耳濡目染,也學了些打獵的方法,偶爾來這山里轉轉,運氣好打到獵物,能給家里打打牙祭,添個肉菜。
這山位于兩個村子的夾角,村民繞山而居,這許多年來未曾有人見過猛獸出沒,倒還算安全,所以她說要進山時,宋蘭沒有反對,只叮囑了兩句便罷。
走至半山腰,謝云昭停下了腳步,找了塊還算干凈的石頭坐下來。
這里位置正好,山下的情形可一覽無余。
見狀,顧元瑾也跟著停下,放下背簍坐到她身邊。
他們一大早上山,太陽還沒出來,草上露水未干,衣擺微微濕潤。
山間空氣里帶著水汽,糅合著草木的清香,還有枯枝敗葉的腐味,生命的兩種形態在這里展現得淋漓盡致。
謝云昭舒展身體,看著下方變得小小的青陽村。
村民們也都早早起床勞作,年輕婦女端著衣服來到溪邊捶打,青壯漢子扛著鋤頭去往地里揮汗,稚嫩小童沿著田埂奔跑嬉鬧,還有雞鳴狗吠聲隱隱……
儼然一幅田園山居圖隨著她視線掠過徐徐展開。
畫卷盡頭是連綿的群山,靠近村子的山腳下,有一群穿著灰白衣服的人連成一線。
謝云昭指著那如螞蟻啃食樹葉一般“啃食”整面山坡的人群問顧元瑾道:“那是在做什么?”
顧元瑾正在拈沾到衣服上的蒼耳,聞言抬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片界限分明的綠色和土褐色,界限處有人揮舞鐮刀,有人揚起鋤頭,有人抬著筐搬運著什么。
“那是在開荒。”他說道。
謝云昭了然,朝廷如今大力鼓勵百姓開墾荒地,又是免稅三年,又是許民請佃,開墾來的土地便為永業田,歸私人所有,可世代相傳。
現如今無家可歸的流民眾多,這一政策,既可以安置流民,防止流民起義,又能增加糧食生產,一舉兩得。
她和宋蓮當時以流民身份登記的時候,那官差便表示可以安排她們去開墾荒田。
當時沒想那么多,現在……
謝云昭雙手拄著竹竿,若有所思。
山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太陽從山巔露出額頭,夏蟬被叫醒,開始一天的嘶啞歌唱。
兩人繼續往山上走。
顧元瑾一面走一面問起謝云昭算數的事情,他其實對突然出現的姨母和秦家阿姐很是好奇,但母親不許他們多問,只說姨母小時候為了她和舅舅,吃了很多苦,而秦家阿姐父母雙亡,家中遭難,也是不好的經歷,怕他們問起來,姨母和秦家阿姐想起以前的事傷心。
如此,他便只好將自己的好奇壓下,不敢多問,可昨日秦家阿姐算數的場景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晚上躺在床上自己試了很久,也沒能用心算出來。
不弄清楚他今晚又要睡不著覺了。
明白了顧元瑾頂著個黑眼圈的真相,謝云昭深感佩服,身懷這等鉆研精神,考不上科舉簡直天理難容。
如此,她也沒有謙虛推辭,爽快答應有空教他一些算數技巧。
顧元瑾開心道謝,整個人變得精神奕奕。
前方草叢晃動幾下,他舉起手中的彈弓,對著前方射出一粒石子。
然而到底還差了點準頭,驚動了獵物,一只灰兔很快鉆進草叢里不見了蹤影。
顧元瑾失望泄氣。
謝云昭將幾朵野山菌放進他背簍里,拍拍他的肩膀,接過彈弓:“你動作太快了,應該確定瞄準了再松手。”
“阿姐還精通此道?”顧元瑾頗為意外。
“啪”的一聲,一只野兔雙腿抽搐兩下趴在地上不動了,代替謝云昭做了回答。
在這個一場風寒就能要人命的時代,要想實現壽終正寢的愿望,自然要有一幅好身體,所以她從小便習武健身,鍛煉體魄,她爹見狀專門給她請了武師,親自教她騎射,希望她打架的時候能不落下風——
謝云昭拎起兔子在眼前晃了晃,她爹大概不會想到,她這一身武藝沒用來打架,用來打獵了。
這就是先見之明嗎?
想起以前總有些傷感,謝云昭沒讓這些情緒影響自己多久,很快投入正事。
解決眼前的困境,才是她現在應該想的事。
兩人一路且走且停,收獲不少。
謝云昭在樹林中看到了好幾顆大槐樹,還有一些于她有用的植物,心下有了計較,她暗暗將位置記下。
晴日暖風生麥氣,綠茵幽草勝花時。【注】
兩人在山中捕獵摘果采花,看山看水看云,滿載而歸之時,已是日上中天。
推開院門,便聞到一陣飯香,是宋蘭在做飯了。
“哥哥,今天捉到肉肉啦!”
顧元瑾剛走進院子里,便見一小人兒邁著小短腿朝他狂奔過來,指著他手里的兔子滿眼晶亮。
“是啊,我們今天吃……”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這小人兒就越過他朝他身后奔去了。
顧元瑾無奈搖頭,這小子,有了姐忘了哥,自從見過秦家阿姐算數后,便覺得秦家阿姐比他還厲害,他這個哥哥就此失寵。
“嫣姐姐!”
謝云昭踏進門,人還沒站穩,就被一個小炮彈撞得晃了晃,身后的背簍也跟著晃了晃,上面兩朵野菊花一齊搖了搖腦袋。
“嫣姐姐,又有肉肉吃啦。”
顧元祺一手抱著謝云昭的腿,一手指著野兔手舞足蹈。
謝云昭順勢捏一把他肉嘟嘟的臉頰,放下背簍,從里面拿出兩個金黃的杏子來,笑瞇瞇地道:“那這個還吃嗎?”
這是她和顧元瑾無意間在山里發現的,滿樹杏子已經被捷足先登,摘了個干凈,只剩這兩個漏網之魚。
顧元祺驚喜地睜大眼睛:“杏子!”
兩個杏子將他兩只小手塞滿。
“我給姐姐一個。”
說罷他像揣著什么寶貝一般抱著兩個杏子一溜煙兒進了廚房。
顧元瑾去處理獵物,謝云昭便將背簍里的東西倒出來清點。
東西雖然雜,但不多,她理完倒沒費多少時間。
一把野山菇拿去做菜,幾個野果子給顧元祺拿著玩兒,幾朵野花拿去插瓶,聊慰風雅。
一一分門歸類好,謝云昭這才看向剩下的那一堆東西,也是幾個野果子,卵形,黃褐色,其上長有一層細細的絨毛,顧元瑾稱其為陽桃,大概是當地人的叫法,其實就是她前世吃過的獼猴桃,只是要小一些,畢竟是野生的。
她來到大夏十幾年,還沒吃過,也沒在市面上見過,想來這時候的獼猴桃大約還是做藥用和觀賞作用較多,吃的人很少。
在摘取的時候,顧元瑾以為她要吃,還試圖阻止過她,問清楚緣由之后,她就明白她為何會沒見過了。
獼猴桃是后熟水果,摘下來之后也能自己成熟,沒成熟之前的獼猴桃又酸又澀,味道并不好,而自然成熟的獼猴桃,不及時采摘就會掉落摔爛,采摘之后也不易保存。
許是這時的人們還不知其特性,所以獼猴桃才沒有作為水果流入市場。
在她那個時代,獼猴桃曾被譽為水果之王,除了獨特的風味之外,還因為其具有極高的營養價值,無論是生吃,還是果醬果干都不錯,做成酒亦可用于養生。
這樣想著,謝云昭便找了個竹筐將它裝起來,等待它自然成熟變軟。
她沒吃過野生獼猴桃,不知其味,決定到時候嘗過再做打算。
把東西收拾處理好,逗了顧元祺一會兒,就聽宋蘭喊吃飯。
謝云昭已經從顧婉口中得知宋蓮拎著宋竹收拾他的“牛棚”去了,午飯不回來吃,便也不等他們。
幾人圍著桌子吃了飯,她也向宋蘭表達了明日去縣城的想法。
宋蘭正好也要去縣城送繡品,便說明日帶著她一起去。
……
【注】引自王安石《初夏即事》:石梁茅屋有彎碕,流水濺濺度兩陂。晴日暖風生麥氣,綠茵幽草勝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