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燈盞在廊柱間投下細碎光影，蘇長歌每走一步，都能聽見身后傳來竊竊私語。

那些身著錦袍的文人雅士們對著上官婉兒拱手作揖時，目光總會若有若無地掃過他腰間的劍——在滿是墨香的詩會里，這柄黑鮫皮劍鞘顯得格格不入。

“上官大人今日雅興，竟帶了位……劍修？”一位蓄著山羊胡的老者撫須輕笑，袖口繡著的文曲星圖案在燈火下微微發亮。上官婉兒頷首示意，狼毫筆在指尖轉出半朵墨蓮：“不過是帶后輩見識世面。”

說話間，前方出現一座環水而建的圓形回廊。廊頂懸著二十四盞青銅燈，分別刻著立春到冬至的字樣，燈盞下方垂落的銀絲上串著水晶片，隨著穿堂風叮咚作響。

回廊中央，一座三尺見方的白玉臺正緩緩旋轉，臺面上浮著肉眼可見的氣流漩渦。“這便是四季回廊。”上官婉兒抬手指向白玉臺，狼毫筆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看仔細了。”話音未落，她屈指輕彈，一滴墨汁落入漩渦。剎那間，白玉臺上升騰起細密的水霧，水晶片折射出漫天飛雪，明明是夏夜，回廊內卻驟然降至冰點，幾片真的雪花落在蘇長歌肩頭。“

此乃機關師以奇門遁甲之術所建，”上官婉兒的聲音混著風雪聲傳來，“轉動中央玉臺，可引動二十四節氣的天象虛影。方才是冬至，若換作春分……”她再次彈動墨汁，風雪驟停，取而代之的是破土而出的青草嫩芽，白玉臺上竟開出一株盛放的桃花，香氣瞬間彌漫整個回廊。

周圍正在構思詩句的詩人們紛紛抬頭，有人立刻提筆在絹帛上疾書，筆尖流淌的靈力竟化作點點綠光，融入桃花虛影中。蘇長歌看得目瞪口呆，伸手去碰飄落的花瓣，指尖卻穿過一片光影——原來這都是機關引動的天象，卻逼真到能觸動五感。

“詩會的題眼雖在琉璃杯，但真正的妙筆，往往源于對天地時序的感悟。”上官婉兒走到回廊邊緣，望著水中浮動的燈影，“李白當年能登九重天，便是在這四季回廊里，看遍了春秋輪轉。”

水晶片叮咚的脆響中，人群里突然傳來一聲朗笑：“難得上官大人蒞臨，又逢四季回廊機關全開，諸位何不趁興即興作詩？不設排名，只為博個雅趣！”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靛藍襕衫的青年搖著折扇走出，腰間玉佩刻著展翅的文雀，正是禮部侍郎家的公子崔明遠。

眾人紛紛叫好，蘇長歌下意識往上官婉兒身后縮了縮，卻見她狼毫筆輕敲掌心，似有興致。崔明遠抬手招來一盞琉璃燈，指尖拂過燈面，“驚蟄”二字應聲浮現。

他目光掃過回廊，見白玉臺云霧翻涌，忽然將折扇一合，朗聲道：“春雷未動蟄蟲驚，暗壤潛根已孕青。莫道泥深遮望眼，東風借力破玄冥！”話音未落，四季回廊的機關驟然轟鳴。

白玉臺上，春雷虛影炸響，蟄伏的甲蟲、蚯蚓等機關模型破土而出，草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長。崔明遠筆下流淌的靈力化作金芒，注入詩句之中，引得回廊內春意盎然，連廊外的池水都泛起嫩綠漣漪。

“好詩！”“應景至極！”喝彩聲此起彼伏。有文人當場潑墨揮毫，將詩句抄錄在素絹上；更有甚者，直接以靈力在空中勾勒出春雷驚蟄的畫面。

蘇長歌沒想到四季回廊竟然能如此勾勒詩詞，而且此人作詩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僅寫出了驚蟄春雷暗壤潛根，更寫出了東風借力的具象！

崔明遠的詩作余韻未散，一位身著藕荷色紗衣的女子款步上前。她指尖輕點琉璃燈，“霜降”二字浮現，隨即蓮步輕移至回廊欄桿旁，望著池中倒映的朦朧月色，朱唇輕啟：“冷月凝霜夜未央，殘荷抱影立寒塘。西風不解離人意，猶送枯香入畫堂。”話音落下，四季回廊瞬間被寒意籠罩。

白玉臺上，霜花如星子般簌簌墜落，殘荷模型在機關驅動下緩緩彎折，水面升起裊裊白霧。女子筆下流轉的幽藍靈力與霜色交融，將整個回廊渲染成清冷的水墨畫卷。

眾人屏息欣賞，待詩畢才爆發出如雷掌聲。緊接著，一位白發老者撫須而出，選了“小滿”為題。他蒼老的聲音在回廊中回蕩：“麥穗初齊稚子歡，桑陰正密老翁閑。江南沃野千機響，綠遍山原白滿川。”詩句甫成，白玉臺上麥穗搖曳，風車模型吱呀轉動，機關模擬的孩童嬉笑、農忙吆喝聲此起彼伏，暖金色的靈力如陽光灑落，引得眾人面露微笑。

隨著更多文人墨客登場，四季回廊化作瞬息萬變的天地。有人詠“清明”，細雨如絲飄落，柳絲輕拂；有人吟“大雪”，瓊枝玉樹驟然生長，寒鴉機關繞廊而飛。蘇長歌站在上官婉兒身后，只覺自己仿佛穿梭于四季輪回之中，時而置身春日繁花，時而踏足冬夜雪原。看著那些文人墨客以筆為劍，用詩句操縱機關、勾勒天地，蘇長歌腰間的龍泉劍竟也微微震顫。

他深吸一口氣，只覺詩會中彌漫的靈氣與劍意交織，自己的氣質也在這流轉的詩韻中，不知不覺間被拔高了幾分。

四季回廊的機關緩緩停歇，最后一片模擬的雪花消散在暖風中。

當眾人的贊嘆聲漸漸平息，無數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齊刷刷落在上官婉兒身上。廊外的燈火映得她鴉青襦裙泛起微光，斜插的狼毫筆仿佛也在等待出鞘時刻。“上官大人既來了，怎能不留下佳作？”崔明遠折扇輕敲掌心，眼中閃爍著期待與挑戰。

四周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附和聲，文人墨客們紛紛圍攏，有人甚至已經攤開素絹，準備謄寫即將誕生的詩句。蘇長歌站在上官婉兒身側，清晰感受到她周身氣息陡然變得凌厲。方才還沉浸在詩韻中的龍泉劍，此刻突然劇烈震顫，劍柄處的螭紋仿佛活過來般扭曲游動。

他下意識按住劍鞘，卻見上官婉兒抬手摘下狼毫筆，筆尖凝出的墨珠懸而不落，在燈火下流轉著神秘符文。“既如此，便以‘處暑’為題。”她的聲音清冷如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

隨著話音落下，四季回廊的機關再次轟鳴啟動，白玉臺上升騰起金色霧靄，二十四節氣燈盞中的“處暑”燈驟然爆發出刺目光芒。

狼毫筆如靈蛇出洞，在空中劃出第一道墨痕的瞬間，蘇長歌只覺眼前景象扭曲——廊外的夜色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流霞，池塘中的荷花迅速枯萎，又在剎那間結出飽滿的蓮蓬。上官婉兒筆鋒一轉，墨痕如龍游太虛，詩句奔涌而出：

“殘暑蟬催盡，新秋雁戴來。雨侵臨砌竹，涼入曝衣臺。露重濕梧葉，風清動菊胎。寒蛩鳴曲徑，暮靄隱層臺。天地收余燠，乾坤啟素懷。登高舒望眼，逸興滿蓬萊。”

隨著每一個墨字成型，四季回廊中的機關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秋蟬的嗡鳴漸漸微弱，轉而響起歸雁整齊的啼叫；細雨淅淅瀝瀝落在回廊欄桿旁的翠竹上，水珠順著葉片滾落；晾曬衣物的石臺表面泛起一層薄薄的白霜，空氣中的暑氣被秋風一掃而空。白玉臺上，梧桐葉緩緩飄落，菊花骨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放，蟋蟀機關在模擬的小徑中發出清脆的鳴叫，遠處更是有霧氣升騰，隱現層疊的樓臺。金色靈力如潮水般從眾人掌心涌出，爭先恐后地注入詩句之中。

整個回廊都沉浸在濃郁而又變幻萬千的秋意里。蘇長歌望著身旁神色專注的上官婉兒，忽然發現她揮毫時的劍意，竟與平日舞筆批注文書時如出一轍，凌厲而優雅。

“妙！妙極！”有老者激動得胡須亂顫，“起承轉合間氣象萬千，既有處暑時節的物候之變，又暗藏天地更迭的哲思，好一個‘天地收余燠，乾坤啟素懷’！”喝彩聲、贊嘆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而此時的上官婉兒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那抹笑落在流轉的墨色與金色靈力間，竟比四季回廊的任何景致都要奪目。

就在眾人沉浸在上官婉兒的詩詞情景中時，渾厚古樸的鐘聲突然自遠處傳來，余韻悠悠，震顫著眾人的心弦。喧鬧的四季回廊瞬間安靜下來，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曲池坊中央，云霧繚繞之處，一扇巨大的雕花石門緩緩升起，“曲水流觴”四個鎏金大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輝，詩會的主會場終于展露真容。

踏入會場，蘇長歌不禁屏住了呼吸。眼前香榭樓臺錯落有致，飛檐翹角上懸掛的琉璃燈隨風輕晃，灑下細碎的光影。蜿蜒的小河貫穿其中，潺潺流水清澈見底，河上精巧的小橋連接著兩岸，橋頭垂柳依依，枝條輕拂水面，蕩起圈圈漣漪。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與墨香，交織出令人沉醉的氣息。

河水之上，漂浮著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琉璃杯，杯身刻著花鳥魚蟲等精致圖案，盞中還盛著色彩各異的液體，想來便是承載詩詞題眼之處。水面倒映著樓臺燈火，波光粼粼，如夢似幻，仿佛踏入了一處仙境。上官婉兒步伐優雅，沿著河畔小徑前行，蘇長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不斷有文人雅士恭敬行禮，目光中滿是傾慕與敬畏。行至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槐樹下，上官婉兒停下腳步，此處視野極佳，既能看到河上漂流的琉璃杯，又可將整個會場的景致盡收眼底。其他眾人也紛紛散開，各自尋找心儀的位置。有的選擇了臨河的亭臺，以便第一時間撈取琉璃杯；有的則坐在幽靜的角落，閉目養神，醞釀詩興。

崔明遠搖著折扇，有意無意地朝著上官婉兒這邊瞥來，眼中似有不甘與較量之意。蘇長歌望著眼前的美景，又看了看身旁神色淡然的上官婉兒，只覺這場詩會遠比自己想象中更為盛大與奇妙。

眾人剛落座，一陣空靈的琴音突然從樓閣高處傾瀉而下。只見一位身著月白長袍的老者踏過懸浮的石階，手中握著一卷泛著微光的竹簡，他每走一步，腳下便綻放出淡金色的蓮花虛影。

“諸位，長安詩會，以詩會友，以韻爭鋒！”老者聲音雖不高亢，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本屆詩會共設九輪比試，每輪將從曲池隨機擇取琉璃杯，杯中題眼便是諸位作詩的根基！”蘇長歌目不轉睛地盯著老者手中竹簡，只見其上流轉著細密符文，隨著話語閃爍明滅。“每輪比試的前三甲，其座下重天墊便會上升一層，九輪過后，重天墊最高者，即為詩會魁首！”

老者話音剛落，會場四周突然響起齒輪轉動的轟鳴，原本平靜的曲池泛起陣陣漣漪，漂浮的琉璃杯開始緩緩移動，有的如離弦之箭疾馳，有的卻慢悠悠打著旋兒，杯中的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仿佛藏著無數詩意等待被喚醒。

“這機關……竟如此精妙！”蘇長歌忍不住低聲驚嘆。身旁的上官婉兒輕輕轉動狼毫筆，墨色符文在筆端若隱若現：“曲池機關由工部巧匠耗費三年打造，琉璃杯的軌跡暗藏奇門遁甲之術，能否拿到心儀的題眼，不僅靠運氣，更要看眼力。”她抬手指向曲池中央，“瞧那些游動的機關錦鯉，它們每次擺尾，都會改變水流走向，琉璃杯的軌跡也會隨之變幻。”

果然，隨著幾條通體鎏金的錦鯉擺尾游過，原本朝著蘇長歌方向漂來的琉璃杯突然轉向，引得不遠處的文人紛紛起身追逐。會場內氣氛瞬間熱烈起來，有人緊盯琉璃杯的軌跡，眉頭緊鎖思索對策；有人則氣定神閑，手中毛筆已蘸好墨汁，只待題眼到手便揮毫潑墨。

崔明遠搖著折扇大笑：“諸位可莫要搶破了頭，這第一輪，且看我先拔頭籌！”此時，老者手中竹簡光芒大盛，一道金光射向曲池，精準點中一只刻著梅蘭竹菊圖案的琉璃杯。杯中的淡紫色液體騰起一縷青煙，在空中凝成兩個大字——「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