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歌快步走出院門，晨光為他周身鍍上一層金邊。

上官婉兒騎在馬上，一襲赤紅色廣袖襦裙在風中翻飛，本欲開口催促，目光觸及少年身姿的剎那，握著韁繩的手指不自覺收緊。月白錦袍襯得蘇長歌身姿挺拔，眉眼間褪去往日的青澀，多了幾分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

黑鮫皮劍鞘斜挎腰間，與衣擺上銀線繡的玄鳥相映成趣，竟無端生出幾分貴氣。察覺到上官婉兒的注視，蘇長歌挑眉一笑，故意轉(zhuǎn)了個圈，錦袍下擺揚起，露出內(nèi)里暗繡的竹葉紋：“大人這般盯著我瞧，莫不是覺得我今日玉樹臨風，比平日里俊上三分？”

上官婉兒神色一凜，狼毫筆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墨色符文在筆尖流轉(zhuǎn)：“聒噪?！痹捯粑绰?，一道墨痕如靈蛇般竄出，精準封住蘇長歌的嘴唇。

蘇長歌瞪大雙眼，伸手去摸嘴上那層透明的墨膜，觸感冰涼，無論怎么用力都無法扯開?！霸俑液詠y語，便封你三日口?！鄙瞎偻駜豪渲?，卻在調(diào)轉(zhuǎn)馬頭時，耳尖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馬蹄聲響起，她頭也不回地朝著曲池坊而去，只留下蘇長歌在原地手舞足蹈，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像極了被踩了尾巴的貓。

馬蹄踏過青石板，發(fā)出清脆聲響。

蘇長歌一路小跑跟在馬旁，含含糊糊的“嗚嗚”聲不斷，眼睛里滿是哀求。

終于，上官婉兒被他纏得煩了，抬手輕揮，墨色封印化作點點流光消散?！按笕擞⒚魃裎?，這封印一解，屬下感覺連呼吸都順暢了幾分！”蘇長歌大口喘著氣，揉了揉發(fā)麻的嘴唇，又討好地湊上前，“不過詩會馬上就到了，屬下對這詩會可是一竅不通，還請大人指點指點，我該注意些什么？”

上官婉兒瞥了他一眼，放緩馬速：“詩會在曲池坊的‘曲水流觴’舉行?！彼D了頓，狼毫筆在空中虛點，勾勒出一個蜿蜒曲折的水道模樣，“那是個建在水上的樓閣，中間蜿蜒的水道里，漂浮著琉璃杯，杯中裝的便是詩詞題眼?！碧K長歌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題眼？”

“題眼便是作詩的主題?！鄙瞎偻駜航忉尩?，“或是一個字，或是一句景，拿到題眼的詩人便要以此為題即興創(chuàng)作。詩成后，在場眾人可用靈力注入詩詞，以示喜愛，收到的靈力越多，所坐的重天墊便會越高。”說著，她指了指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飛檐，“重天墊共有九重，坐到最高處，便是詩會魁首?！?

“還有這等奇事！”蘇長歌眼睛一亮，“那若是坐到九重天上，豈不是風光無限？”

“風光是風光，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鄙瞎偻駜菏栈啬抗猓壑虚W爍些許迷離。

蘇長歌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樓閣輪廓，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一下：“那……真有人坐到過九重天嗎？”

“有。”上官婉兒點頭，素來清冷的聲音里罕見地泛起漣漪，她望著天邊被夕陽染紅的云，眼中的羨慕毫不掩飾，“只有一人——李白?！?

她從小便被稱為才女，自然也聽說過李白的詩句，與其說是詩，倒不如說那是所有文人墨客的箴言。

“啊！？師傅?。俊碧K長歌先是一驚，然后便回歸平靜。確實也是，整個長安人才濟濟，但被稱作詩仙的至始至終都只有一人！

上官婉兒抬手將發(fā)絲別到耳后，繼續(xù)道：“三年前的上元詩會，他隨手撈起琉璃杯中的‘月’字題眼，落筆便是‘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詩句甫成，全場靈力如百川歸海般涌入，九重重天墊應聲而起，整座曲水流觴都被他的音容照亮?！?

“后來呢？”蘇長歌屏住呼吸。

“后來？”上官婉兒輕笑，帶著幾分悵然，“他飲盡杯中酒，在九重天上寫下‘云想衣裳花想容’，便再也沒出現(xiàn)在詩會上。有人說他踏劍尋道去了，也有人說他在等能與他一較高下的對手……”她頓了頓，狼毫筆無意識地在空中劃出李白詩句的筆跡，墨痕轉(zhuǎn)瞬即逝，“自那以后，詩會再無人能破九重天的紀錄?！?

蘇長歌摸了摸腰間的龍泉劍，突然覺得掌心發(fā)燙。

原來他的師傅曾以詩為劍，在這長安詩會上掀起過如此驚濤駭浪。他正要開口，卻見上官婉兒猛地收緊韁繩，馬匹昂首嘶鳴，前方曲池坊的燈火已近在眼前：“到了，記住，詩會魚龍混雜，莫要輕易展露劍意?！?

暮色中，蘇長歌望著上官婉兒挺直的背影，忽然意識到，這場詩會或許不只是文人雅集——它更像一座擂臺，承載著無數(shù)人對巔峰的向往，而李白留下的傳奇，至今仍在長安的風里回蕩。

暮色如墨，卻掩不住曲池坊的流光溢彩。

進入大門，蘇長歌跟在上官婉兒身后，望著眼前橫跨曲池的長橋，不禁屏住了呼吸。整座橋仿若由萬千星辰堆砌而成，琉璃燈盞在欄桿上次第亮起，隨著機關齒輪的轉(zhuǎn)動，時而化作流動的銀河，時而幻作綻放的牡丹，光影交錯間，連水波都被染成了七彩之色。

“見過上官大人！”清脆的童聲打破了蘇長歌的怔愣。橋畔兩名身著月白短打的童子快步迎上，行禮時發(fā)髻上的銀鈴叮當作響。他們抬眸望向蘇長歌的瞬間，手中接引的玉牌“當啷”相撞，四目圓睜，臉上寫滿驚訝——向來獨來獨往的上官婉兒，竟破天荒地帶了旁人！

上官婉兒輕輕叩響腰間狼毫筆，墨色流蘇掃過衣擺：“他是蘇長歌，隨我一同參會?！?

“可、可詩會規(guī)矩……”左側童子囁嚅著，偷偷打量蘇長歌腰間的龍泉劍。右側童子扯了扯同伴衣角，壓低聲音道：“上官大人的客人，豈是我們能阻攔的？”

“無妨?！鄙瞎偻駜禾痔撘坏滥蹌澾^空中，在玉牌上烙下獨特印記，“他的名額，算在我名下?！痹捯粑绰?，橋身突然震顫，兩側浮起朵朵蓮花狀的機關，綻放的花瓣間投射出細密符文，將蘇長歌全身掃了個通透。

確認無誤后，童子們躬身讓開道路，目光卻仍不時落在蘇長歌身上。踏上曲池橋的剎那，蘇長歌只覺腳下傳來微微暖意，低頭看去，竟是橋面上的機關正在緩緩流動，將他的倒影與上官婉兒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在璀璨燈火中拉出長長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