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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沉疴猛藥!李吳共鑒伯衡功

崇禎在乾清宮內急速踱步,如同一頭被困的怒龍。

良久,他猛地停步,眼中閃過一絲帝王的決斷與冰冷的理智。

此事,絕不能聽信一面之詞,但也絕不能置之不理!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怒火,聲音恢復了帝王的冰冷與條理: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角落。

“傳朕廷寄(皇帝私密詔令)!”

王承恩立刻趨前,恭敬研墨。

崇禎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口述旨意,每一個字都透著冰冷的重量:

“諭:兵部、都察院知悉。近有宣大總督徐承略所屬,與代王府齟齬之事,眾說紛紜,駭人聽聞。

著即差派公正得力官員,速赴宣大,實地勘問明白。

一應人證、物證、卷宗,需仔細核查,毋得偏聽偏信,亦毋得徇情回護。

務得實情,據實回奏。欽此。”

口述完畢,他略一思索,補充道:“勘問官員,就定為……兵部右侍郎李邦華,再加派都察院御史吳甡,克日啟程!”

“奴婢遵旨。”王承恩恭敬記錄,心中已然明了。

陛下沒有直接下旨鎖拿問罪,而是用了“廷寄”,走了“勘問”的程序。

這本身就是一種信號——既表達了對宗室訴求的重視和對徐承略行為的極大不滿。

卻也保留著回旋的余地,并未一棍子打死。一切,需待勘問結果而定。

這符合《大明會典》對地方大員犯罪的處理流程,嚴謹,卻也暗流洶涌。

王承恩悄然退下擬旨。

崇禎帝獨自站在空曠的乾清宮內,目光再次掃過代王那份字字血淚的奏疏。

又看向北方宣大的方向,眉頭緊鎖,喃喃自語:

“徐承略啊徐承略!朕,等著你的解釋。但愿……莫要讓朕失望。”

~~

七月的宣大兩鎮,白日里日頭毒辣,將黃土路面烤得滾燙。

入夜后卻驟然涼爽,晚風裹挾著莊稼的青氣,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

兵部右侍郎李邦華與都察院御史吳甡,帶著寥寥隨從。

自京師出居庸關,經懷來、土木堡,一路北行進入宣府鎮地界,再折向西,踏入大同鎮。

一路行來,眼前的景象漸漸與他們印象中那個邊患深重、民生凋敝的大同截然不同。

官道兩旁,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并非只有傳統的高粱粟麥。

一種粗稈葉闊、已有兩尺高的青綠作物(玉米)和一種藤蔓匍匐、綠意盎然的作物(紅薯)長勢尤為喜人。

與耐旱的黍子、豆類交織出一片罕見的盛夏繁茂。

更引人注目的是,田間地頭分布著許多新開挖的蓄水池、引水渠,甚至還有架著轱轆的深水井。

雖天氣炎熱,仍可見許多百姓在官府胥吏的組織下,熱火朝天地興修水利。

吳甡勒住馬韁,望著這片生機勃勃的田野,眼中難掩驚異與感慨。

他抬手抹去額角的汗珠,對身旁的李邦華嘆道:“孟暗公(李邦華字),下官去歲至今,多次往返京師與陜西。

所見皆是赤地千里,餓殍遍野,人相食之慘劇不絕于目。真真是……人間地獄。”

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難以磨滅的疲憊與悲憫,隨即又指向眼前景象,

“再看這大同鎮,竟是另一番天地!溝渠縱橫,禾苗茁壯,民有所勞,未見饑饉之色!這徐督師……當真了得!”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復雜:“昔年只聞其京畿破虜,遵永建功,乃不世出的帥才。

萬萬沒想到,其文治農桑竟也有如此手段!只是……”

他話鋒一轉,眉頭微蹙,“這清查田畝之事,手段是否過于酷烈?

引得朝野非議洶洶,如今更是……唉,竟致代王殿下嘔血。

雖是為了朝廷賦稅、邊軍糧餉,終究有傷宗室體面,恐非長治久安之道啊。”

李邦華面容清癯,目光掃過田間地頭那些辛勤卻面容平和的百姓,緩緩道:

“鹿友(吳甡字),你久在陜西,深知民間疾苦。當知沉疴需用猛藥!

宣大積弊多年,軍屯侵占,投獻成風,非有雷霆手段,豈能廓清寰宇,重現此生機?

若非徐伯衡行此霹靂之事,焉有此間百姓一線生機?焉有邊軍今日之飽暖?

這大明天下,能做事、敢做事、并能做成此事者,除他徐承略,尚有幾人?”

他語氣沉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庸才守成,不過延緩其糜爛;能吏維穩,或可裱糊其表像。

唯有徐承略這等人物,方能……破而后立!”

二人就一路所見所聞,興致勃勃的談論、感慨。同時,也讓吳甡心中對徐承略越加傾慕。

數日后,二人已至大同代王府。

代王朱彝梃顯然早已得到消息,卻依舊擺足了親王架子和受害者的姿態。

他在略顯冷清的正殿接見了兩位欽差,面色蠟黃,氣息羸弱,由內侍攙扶著。

將高敬石如何“率虎狼之兵”、“如匪寇般打砸搶掠”、“刀劈御賜匾額”、“言語羞辱宗親”的經過,添油加醋、涕淚交加地控訴了一遍。

“……二位天使!那徐承略縱兵行兇,無法無天!視太祖律法、宗室顏面如無物!

致使本王受此奇恥大辱,憂憤交加,舊疾復發!

懇請二位天使定要據實奏明陛下,嚴懲兇徒,以正國法,以雪本王之冤屈啊!”

代王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仿佛隨時會再次吐血。

李邦華與吳甡面無表情地聽著,偶爾問詢一二細節,心中卻早已明鏡似的。

看著代王這番作態,再回想沿途所見那被清查出的、觸目驚心的田畝賬冊。

兩位素來對宗室紈绔子弟并無好感的能臣,心中只有冷笑與鄙夷。

略作盤桓后,李邦華與吳甡便起身告辭,態度客氣卻疏離,對代王那些暗示性的“心意”更是視若無睹。

代王朱彝梃強撐著病體,親自將二人送至銀安殿階下,臉上還擠著虛弱的笑。

直至望著那兩隊人馬儀仗徹底消失在王府轅門之外。

他臉上那副羸弱哀戚的表情瞬間冰消瓦解,化為一片扭曲的怨毒和羞怒!

“呸!”他猛地啐了一口,因動作太大牽動了“病體”,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臉色漲得紫紅。

左右內侍慌忙上前攙扶,卻被他粗暴地一把推開!

“滾開!一群沒用的廢物!”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眼神陰鷙地盯著空蕩蕩的府門方向。

仿佛還能看到李邦華、吳甡那兩張看似恭敬、實則淡漠的臉。

“什么東西!不過是朱家養的兩條辦事的家奴!竟也敢在本王面前擺出這副公事公辦的嘴臉!”

他聲音嘶啞,充滿了被冒犯的嫉恨,“本王屈尊降貴,好言相求,他們竟敢……竟敢如此輕慢!”

他越想越氣,尤其是想到自己奉上的重禮被對方毫不遲疑地拒絕,更是感到奇恥大辱。

這種不被放在眼里的感覺,比高敬石的刀劈斧鑿更讓他難以忍受!

“徐承略!高敬石!還有這兩個給臉不要臉的狗官!好!好得很!”

他咬牙切齒,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平復,一種陰冷的算計取代了狂怒,浮上他的眼底。

他猛地轉身,步履竟也穩當了許多,疾步走回書房。

“來人!研磨!”他鋪開一張張精美的箋紙,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獰笑。

“李邦華、吳甡……你們不是要“據實奏報”嗎?本王倒要看看,是你們的兩張嘴快,還是天下宗親的聯名奏疏快!”

他提筆蘸墨,開始給洛陽的福王、西安的秦王、濟南的德王等一眾藩王宗親寫信。

信中,他自然不會提自己侵占軍屯、收納投獻的爛事。

只會極力渲染徐承略如何“縱兵欺凌宗室”、“視太祖成法如無物”,

如何將他這位“安分守己”的親王“逼得嘔血三升,幾近垂危”。

他將徐承略描繪成一個仗著軍功、意圖踐踏所有朱家子孫特權的軍閥惡獠。

并泣血呼吁各位叔伯兄弟“同氣連枝”,共上奏章,懇請陛下“遏制武臣跋扈之風”,“維護天家血脈尊嚴”!

“哼……”寫罷最后一筆,代王擲筆于案,臉上盡是陰狠之色,

“徐承略,本王看你這次,如何能逃過這天下宗親的共討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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