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的家仆領著韓贊周往里走,府外雖是金碧輝煌,略顯俗氣;府內倒是假山流水,花草相間,乳白色的漢白玉石地磚配上金絲楠木做的連廊,白褐相連,廊窗又用菱形、方形、花瓣形等各種圖形,層出不窮,盡顯騷客典雅;
此時已是日薄西山,夕陽灑在連廊里,光影交錯,若是有人能從上空俯視,便能驚嘆這明暗組合竟構成一副千里江山圖,韓贊周走在廊里,可謂是移步換景,讓他也忍不住贊嘆,世人皆知蘇州園林妙,卻不知這皇城腳下,竟還有如此仙境,只是不知這些美景之后又藏著多少民脂民膏,多少骨肉血淚!
想到這,韓贊周也無心再欣賞這些景色,只想快些完事離開此處,便催促著走在前方的家仆再走快些。
幾分鐘后,韓贊周才終于到了正院;馬士英和他的兒子馬鑾此刻正跪在院中,兩側同樣也跪著幾十號家奴。
韓贊周見這些奴婢多為女子,看著皆是十幾、二十幾歲上下,且都長相清秀,心里又生出些憐憫,不敢直視他們。
此刻韓贊周倒是比馬士英還急著想快些宣讀旨意,便走到馬氏父子二人跟前,直接打開旨意宣讀道:
“陛下有旨,馬士英精于謀國,拙于謀身,實謂精忠報國;其子馬鑾,忠勇可嘉,特命為錦衣衛指揮使,欽此。”
“臣馬士英領旨謝恩!”
說完,院內便沒了聲響。
韓贊周有些不悅,都說虎父無犬子,這馬士英倒算是機靈,卻怎么教出個這么蠢笨的兒子來;只好有些不滿的提醒道:
“馬鑾,還不領旨謝恩?”
馬鑾愣在原地,側著頭看向父親;在得到馬士英有些惱怒中又帶著肯定的眼神之后,這個身材魁梧的少年才道領旨謝恩。
韓贊周雖與馬士英有共同的利益,卻在感情上有著天然的隔閡;見事已了結,便想著速返宮中,畢竟盧九德此刻正忙著尋找阮大鋮,宮中無說得上話的太監鎮守;昨夜皇宮又遭雷擊,自己必須更加小心照看著皇帝才是。
馬士英卻纏了上來,攔著他說道:
“有勞韓公公跑這一趟了,還請留步,堂內一敘。”
“馬閣老的好意咱家心領了,只是咱家還急著回去復命,不便久留,下次再敘也不為遲。”
說完,韓贊周便轉過身,要走。
“哎呀,韓公公,飯菜已經備好,此行只為家宴,不談國事,請韓公公務必給馬某一個面子!”
“既是家宴,咱家一個外人自是不便參宴,倒是咱家打攪了閣老的家宴,多有得罪之處,還請閣老海涵。”
馬士英有了惱了,這韓贊周裝什么清高!不就是請這個沒根兒的人吃個飯嗎!要不是自己當下急需緩和與東林黨的關系,而東林黨和韓贊周的關系較好,自己才不會想讓韓贊周幫忙,從中斡旋一二。
馬士英繼續陪笑道:
“韓公公,是我考慮不周了,今夜酷熱,府里還備了些解暑的銀耳羹,公公無論如何也要飲了再走。”
韓贊周見盛情難卻,便也不好再拒絕,只得跟著馬士英在屋內坐下;
幾個家仆端上來一碗溫熱的銀耳蓮子羹,放在兩人中間的茶桌上,
韓贊周心里清楚,馬士英有話要對自己說,于是拿起碗,只淺嘗一口又放了下去,說道:
“馬閣老若是有事,便可直說,若無事,咱家便要回宮去了。”
馬士英卻不急,說道:
“韓公公急什么,這銀耳蓮子羹養陰潤肺,醫者講究君臣佐使,其實不僅是君臣之間,臣子之間,也應當和睦,如此才可藥到病除。”
韓贊周知道馬士英話里有話,也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說道:
“閣老不妨直言,要咱家做些什么?”
馬士英一邊傳人拿來三個盒子,一邊笑著回道:
“韓公公是聰明人,我這里......”
“若是送禮給咱家那便罷了,咱家受不起。”
“這不是送給公公的,這些都是些古玩字畫,要不了多少銀子,煩請公公替我將這些東西轉交給高宏圖、姜曰廣幾位大人,大家同為朝臣,更應戮力同心才是。”
韓贊周見狀,心里更是冷笑一聲;
“馬大人何不自己去送?假我之手,難道更顯誠意嗎?”
馬士英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實不相瞞,高大人和姜大人不知為何對馬某有極大的惡意,韓公公您高風亮節,從中調和正是合適。”
韓贊周知道了馬士英的想法,他倒是愿意居中調和,畢竟朝堂整日黨爭空轉,于國于君皆是不利;不過他也想敲打馬士英一番;
“馬大人有此想法便是極好,咱家愿出些綿薄之力,這些禮物倒不用再送了;不過,圣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要是真想消除你們之間的隔閡,馬大人還需從自身做起。”
馬士英臉有些泛紅,未曾想這閹人竟到頭來還說教自己一番。
韓贊周見事情了結,便準備離去;
“馬大人,時候不早了,咱家還需回宮復命,不宜久留,先告退了。”
馬士英還想客套一番:
“馬公公急什么,宮里不是還有盧九德值守,不如先吃了晚宴再走?”
韓贊周聞言倒是一愣,不知有些話該不該說;
“馬大人不知盧公公奉圣命,出宮尋阮大鋮去了?”
馬士英心里一驚,臉上仍然笑著,腦子卻是在快速思考韓贊周話里的意思;
盧九德怎么突然會去尋阮大鋮,自己和阮大鋮的關系只有他們三人知曉,定是他向陛下舉薦了阮大鋮。
該死的這閹黨一個自恃清高,一個壞我好事;
馬士英不置可否,他知曉其中的利害,自己知或不知都會惹禍上身,只是笑道:“既如此,公公便快些回宮吧。”
等韓贊周走后,馬鑾這才走了出來,見桌上還擺著三個禮盒,伸手便要拿,卻挨了馬士英一巴掌。
“蠢貨!為父是怎么教你的?”
“父親,之前幾次演練也沒您回話,我以為您回了,我便不用回了。”
馬士英聽完氣笑了,自己一世英名,怎么生出這么個兒子來,
“明日你便進宮,重組錦衣衛,切記,定要留心陛下和內宮、江北四鎮和武昌的左良玉、內閣和東林黨其他大臣,多多安插眼線,要定期向我匯報他們的一舉一動。”
“父親,我知道了;只是明日您不和我一道入宮嗎?”
“你去便是,為父明日去拜訪錢謙益,還有要事要商。”
“可......可兒臣并不知曉錦衣衛一干事務.....”
馬士英真是恨鐵不成鋼,只得自嘲般笑了笑:
“為父已為你選好一人,名王世德,此人原為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我任他錦衣衛指揮同知,替你重組錦衣衛,要是連一個人你都管不住,便別再說我是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