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車在凌晨的廣州街頭顛簸,李大強把那一沓厚厚的鈔票拍得啪啪響,眼睛在昏暗的車燈下閃著賊亮的光。劣質煙草味和他身上廉價的古龍水味混雜在一起,沖得我太陽穴直跳。
“省著點,強子。”我搖下車窗,潮濕悶熱的夜風灌進來,“這錢燙手,拿穩了。”
“燙啥手啊!”李大強不以為意,熟練地叼上根煙,又給我遞了一根,“王胖子那種傻大款,錢多燒得慌!咱這是幫他解決問題,收錢天經地義!你看他那公司,晦氣成那樣,要不是你出手,遲早破產跳樓!咱們這叫……呃……劫富濟貧!對!劫富濟貧!咱就是那貧!”
我點上煙,辛辣的煙霧吸入肺里,稍微驅散了些疲憊。心門之力引動后的那種虛脫感還在,胸口那圈金色的八卦紋路微微發燙,仿佛在呼應剛才那水鬼消散前的最后一絲怨念。這三年龍虎山的清修,似乎只是讓這股力量蟄伏得更深,而非消失。回到這紅塵濁世,它反而更清晰地在我血脈里奔流。
“少貧嘴,回你那狗窩睡覺。”我吐出一口煙圈。
李大強的“公司”一如既往地像個垃圾堆。他把錢胡亂塞進一個餅干盒,藏在一堆《周易入門》和《三天學會看手相》下面,然后一頭栽進他那張散發著汗味和泡面味的行軍床上,呼嚕震天響。
我躺在吱呀作響的沙發上,看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廣州的夜,從不真正安靜。樓下大排檔的喧嘩,遠處高架橋的車流,還有這城中村特有的、混雜著各種生活氣息的復雜味道。這才是真實的人間,充滿了煙火氣和……欲望的味道。
接下來的日子,李大強的“大強風水咨詢”業務,因為有我坐鎮,詭異地“靠譜”了起來。雖然他那張嘴還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能把丟貓說成是犯了白虎煞,但至少,真遇到“東西”,我能解決。
客戶是個打扮入時、滿身名牌的年輕女人,叫莉莉。她臉色蒼白,眼袋深重,坐在我們那油膩膩的折疊桌旁,渾身不自在。
“李大師,林大師,”她聲音發顫,“我……我新買的公寓,鏡子……鏡子有問題!”
李大強眼睛一亮,故作高深:“哦?鏡乃通陰之物,最容易招惹不干凈的東西。說說,怎么個問題法?”
莉莉哆嗦著:“臥室那面穿衣鏡……半夜……半夜鏡子里的人不是我!是個穿紅衣服、長頭發的女人!她在對我笑……笑著笑著,眼睛就流血了!”她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我不敢睡,不敢照鏡子……我老公說我瘋了,要送我去看心理醫生……”
李大強一拍桌子:“豈有此理!這明顯是怨靈纏身!林大師,你看……”
我仔細打量她,眉心一縷極淡的黑氣纏繞,不是幻覺。她手腕上戴著一只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水頭很足,但鐲子內側,似乎有一道細微的、不自然的暗紅色沁紋。
“鐲子哪來的?”我問。
莉莉一愣:“我……我老公送的,說是祖傳的……”
“帶我們去你家看看。”我掐滅了煙。
公寓位于珠江邊的高檔小區,裝修奢華。一進門,我就感覺一股陰冷之氣盤踞在主臥方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鏡正對著床,鏡面光潔,但在我的感知里,它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幽水。
“就是這面鏡子?”李大強繞著鏡子轉圈,嘴里念念有詞,手指掐算著,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我走到鏡前,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鏡面。七枚銅錢在我手腕內側微微震動,發出細微的嗡鳴。鏡面深處,仿佛有漣漪蕩開,一個模糊的紅色身影一閃而逝,帶著濃烈的怨恨和不甘。
“不是鏡子的問題。”我收回手,“是這鐲子帶來的‘伴兒’。”
莉莉驚恐地捂住手腕:“鐲子?”
“這鐲子,”我指著那道暗紅沁紋,“沾過血,而且是枉死之人的血。怨氣附著在上面,跟著你回來了。鏡子只是照出了她而已。”
“那……那怎么辦?”莉莉嚇得快哭出來。
“找到鐲子的源頭,化解怨氣,或者……”我看著她的眼睛,“把你老公叫來,問清楚這‘祖傳’鐲子的故事。”
莉莉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當晚,在她的堅持下,我們留在了公寓。子夜時分,陰氣最盛。我讓李大強守在客廳(他抱著個從地攤上買的“開光”八卦鏡,抖得像篩糠),我獨自留在主臥。
燈關了。月光透過紗簾,給房間蒙上一層詭異的青白。鏡面開始變得模糊,像蒙上了一層水汽。水汽中,那個紅衣女人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長發披散,緩緩抬起頭——慘白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兩個淌著黑血的眼窟窿!
一股冰冷的怨念如同實質般從鏡中涌出,房間溫度驟降。鏡中的女人猛地伸出枯骨般的手,似乎要穿透鏡面抓向現實!
“塵歸塵,土歸土。”我低喝一聲,手腕一翻,七枚銅錢瞬間彈出,帶著微弱的金光,“叮”的一聲脆響,精準地嵌在鏡框的七個方位,組成一個簡單的北斗鎮邪印。
金光一閃,鏡中的紅衣女鬼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嘯,身影劇烈扭曲,被死死釘在鏡中,無法掙脫。她空洞的眼窟窿死死“盯”著我,無盡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
“鐲子不是她的,她也不是自愿死的。”我平靜地看著鏡中掙扎的怨靈,胸口八卦印微微發熱,一股平和的力量散發開來,“告訴我,你是誰?誰害了你?”
鏡面劇烈波動,破碎的畫面強行涌入我的腦海:一個樸素的女人,一個貪婪的男人(莉莉丈夫的臉!),激烈的爭吵,被推下樓梯的瞬間,后腦撞擊地面的劇痛,還有……男人慌亂中從她手腕上褪下那只染血的鐲子……
“砰!”臥室門被撞開,莉莉的丈夫,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沖了進來,臉色鐵青:“你們在干什么!裝神弄鬼!”
他看到鏡中那被銅錢釘住、面目猙獰的紅衣女鬼影像,嚇得魂飛魄散,腿一軟癱倒在地,指著鏡子:“阿……阿珍?!不!不可能!”
真相大白。阿珍是他的前妻,一個陪他白手起家的女人。他發跡后認識了莉莉,為了擺脫“糟糠之妻”并謀奪她娘家留下的一件值錢古玉(被他謊稱祖傳鐲子送給了莉莉),精心策劃了“意外”。阿珍枉死,怨氣不散,附著在她生前最珍視的鐲子上,最終被新主人莉莉帶回了家。
“是你!是你推的她!”莉莉崩潰地尖叫,撲上去撕打癱軟在地的丈夫。
鏡中的阿珍,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那個男人,但在我心門之力的安撫和真相被揭露后,那股滔天的怨氣竟奇異地開始消散。她的身影在鏡中漸漸淡去,最后,對著我的方向,似乎微微鞠了一躬,徹底消失在鏡面深處。
七枚銅錢“叮叮當當”落回我手中。房間的陰冷瞬間散去。
警察很快到來。男人面如死灰地被帶走,莉莉哭成了淚人,不知是為自己的遭遇,還是為那只沾血的鐲子。
回去的車上,李大強難得地沉默了很久,最后狠狠吸了口煙,罵了句:“操!為了錢,真他媽什么畜生事都干得出來!那姓王的胖子跟他一比,都算好人了!”
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聲音低了下去:“默哥,你說……這人心里頭,到底能黑成啥樣?”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自己掌心。剛才超度阿珍時,胸口那圈金色的八卦紋路,似乎又向外蔓延了一絲,像藤蔓的觸須。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某種冰冷的洞悉感,悄然爬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