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的晨鐘聲漸漸遠去，山門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
我背著包袱，踩著青石臺階一步步往下走。包袱里裝著幾件換洗的道袍、二爺給我的拜師禮七枚銅錢，還有張清羽臨行前塞給我的那本《太清神咒經(jīng)》。
“記得每日卯時打坐，戌時練劍。“張清羽站在山門前，道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別偷懶。“
“知道啦，師姐。“我笑著擺手，“你也是，別總熬夜看那些古籍，眼睛都熬紅了。“
她瞪我一眼，轉(zhuǎn)身要走，卻又突然停下，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布包扔過來。
“路上吃。“
我接住打開，是幾塊桂花糖糕，還帶著余溫。
“謝了！“我沖她背影喊。
她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背影挺拔如松，漸漸消失在晨霧中。
三年了。
自從鬼母被重新封印，陰陽簿殘頁歸位，馬三通下落不明后，老天師說我體內(nèi)妖丹雖已穩(wěn)定，但仍需化解殘余戾氣，便留我在龍虎山修行三年。
山上的日子很平靜。
清晨練功，上午聽經(jīng)，下午習符咒，晚上打坐調(diào)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鬼怪追殺，沒有陰差索命，甚至連場像樣的斗法都沒有。
偶爾，我會想起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子——黑無常冰冷的鎖鏈、地獄里的慘叫聲、鬼母面具下那團扭曲的黑霧......
但更多時候，我只是個普通的小道士，跟著師兄師姐們掃地、挑水、抄經(jīng)文。
期間回過兩次家。
第一次回去時，老頭抄起掃帚就要揍我：“臭小子！一走就是大半年！連個信兒都沒有！“
我邊躲邊笑，心里卻暖烘烘的。
第二次回去更離譜——老頭打電話說他要結(jié)婚了。
我連夜趕回去，發(fā)現(xiàn)他娶的是隔壁賣豆腐的王嬸。王嬸人挺好，就是嗓門大，一見面就嚷嚷：“小默啊！以后你得叫我媽了！“
老頭在一旁嘿嘿笑，滿臉得意。
行吧，他高興就好。
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還是老樣子。
青磚灰瓦的房屋，窄窄的街道，街邊賣豆腐腦的小攤冒著熱氣，熟悉的鄉(xiāng)音在耳邊響起。我深吸一口氣，聞到了泥土、炊煙和油炸果子的味道。
“哎喲！這不是林家小子嗎？“賣燒餅的王大爺?shù)谝粋€認出我，嗓門大得半條街都能聽見，“三年沒見，長高了啊！“
其實這三年里沒幾個人知道我去干嘛了，都以為我出去打工了。
我笑著跟他打招呼，他硬塞給我兩個剛出爐的芝麻燒餅，熱乎乎的，咬一口直掉渣。
街坊鄰居們陸續(xù)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有沒有對象啊？我侄女今年十八......“
我一邊應付著，一邊往家走，心里暖融融的。這種被瑣碎問候包圍的感覺，真好。
推開斑駁的木門，院子里那棵老槐樹還在，樹下擺著棋盤。老頭正和王叔下棋，旁邊站著個系圍裙的婦人——正是王嬸，如今該叫“媽“了。
“將軍！“老頭得意地拍腿。
唐叔不服氣：“你這老家伙肯定偷挪棋子了！“
“放屁！，我林正德是那種人嗎？“
我站在門口，忍不住笑出聲。
老頭猛地抬頭，瞪大眼睛，手里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盤上。
“臭小子！“他跳起來，抄起掃帚就沖過來，“還知道回來？！“
我熟練地躲閃：“爸！輕點！我這剛回來你就打啊？“
“打的就是你！三年就打三次電話！“他追著我滿院子跑，但嘴角是上揚的。
王嬸在一旁直跺腳：“老頭子！孩子剛回來！“
唐叔看熱鬧不嫌事大：“打！往屁股上打！“
最后老頭打累了，把掃帚一扔，喘著氣說：“滾去廚房，拿飯菜出來。“
廚房的土灶上溫著一碗紅燒肉、一碟青菜和一清蒸鱸魚。我狼吞虎咽地吃著，老頭坐在對面泡茶。
“山上沒肉吃？“他嫌棄道，“跟餓死鬼投胎似的。“手上卻把茶推到我面前。
“天師府初一十五才開葷。“我塞了滿嘴飯菜，“師姐總偷偷給我?guī)匕樱W兒是野菜豆腐的......“
老頭突然湊近：“那師姐，是不是上回幫你買話本的那個？“
“噗——“我噴出半口飯，“你怎么知道？“
“哼，你枕頭底下藏的信，老子收拾屋子時......“
“爸！你翻我東西！“
王嬸端著新炒的雞蛋進來，笑得見牙不見眼：“小默啊，你爸上個月還去龍虎山腳下轉(zhuǎn)悠，說是看藥材，結(jié)果連山門都沒進去——“
回家的第七天，李大強的電話就不停的打。
“喂？默哥！你從龍虎山回來了？趕緊來廣東找我！兄弟帶你發(fā)財！”
電話那頭，李大強的嗓門大得差點震破我的耳膜。
自從我從龍虎山回家后，李大強的電話就沒停過，一天三個，比鬧鐘還準時。內(nèi)容永遠不變——
“來廣東！兄弟現(xiàn)在混得風生水起！包吃包住，帶你賺大錢！”
我捏著電話，嘆了口氣：“大強，你上次還說在山西挖煤，上上次說在海南搞養(yǎng)殖，這次又跑廣東了？”
“這次是真的！”李大強信誓旦旦，“我在廣州開了家公司，專接高端業(yè)務，月入十萬不是夢！”
李大強，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外號“李三分”，干啥都三分鐘熱度。小時候說要當武林高手，結(jié)果練了三天鐵砂掌，手腫得像饅頭，哭著回家；后來又說要當大老板，結(jié)果擺攤賣烤腸，炭火沒控制好，差點把夜市燒了。
現(xiàn)在，他說自己在廣州混得風生水起，開了家“高端咨詢公司”，專接“特殊業(yè)務”。
我懷疑他是不是進了什么傳銷組織。
但架不住李大強一天三個電話的轟炸，再加上老頭也嫌我在家閑著礙眼，最終還是買了張去廣州的火車票。
廣州的天氣濕熱難耐，剛下火車，襯衫就黏在了背上。
我在出站口等了半小時，終于看見一輛破面包車“嘎吱“一聲剎在面前。車窗搖下，露出李大強那張笑嘻嘻的臉。
“默哥！上車！“
車里彌漫著泡面混合廉價香水的怪味。后座堆滿亂七八糟的東西——《風水秘術》、名片、半箱紅牛，還有幾個貼著“開光“標簽的塑料葫蘆。
“你這車……”
“低調(diào)，低調(diào)！”李大強擺擺手，“做生意嘛，不能太招搖。”
車開進城中村，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前。樓門口掛著一塊歪歪扭扭的招牌——
“大強風水咨詢·專業(yè)改運·驅(qū)邪鎮(zhèn)宅”
下面還用紅筆補了一行小字：“兼營手機貼膜、代辦信用卡”。
李大強熱情地攬住我肩膀：“怎么樣？氣派吧！上個月我給個老板看風水，他直接轉(zhuǎn)了我兩萬！“
“然后呢？“
“然后...“他訕笑兩聲，“他公司第二天著火了，現(xiàn)在天天堵我要退錢...“
我扶額嘆氣。
李大強的“業(yè)務”基本靠忽悠：
今天說這家店鋪風水不好，要擺個“聚財陣”；
明天說那個客戶印堂發(fā)黑，得買他的“開光護身符”；
后天又接了個“驅(qū)鬼”的活兒，結(jié)果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只是空調(diào)壞了，噪音太大。
雖然李大強做事不靠譜，但他有個詭異的“天賦”——總能莫名其妙卷入靈異事件。
李大強的“公司“是間三十平不到的出租屋。客廳擺著兩張折疊桌當“辦公區(qū)“，臥室堆滿“法器“和泡面箱。墻角供著個褪色的關公像，香爐里插著三根快燒完的蚊香。
“暫時委屈你先睡沙發(fā)。“李大強撓頭，“等咱接到大單子，立馬換豪宅！“
我放下包袱，手腕上的七枚銅錢不小心碰到茶幾，“叮“的一聲響。
李大強眼睛一亮：“這就是你說的那把...？“
“嗯，二爺留下的。“
他伸手想摸，又縮回去：“會不會有那個...靈氣？“
“你以為拍電影呢？“我失笑，“就是普通的銅錢，頂多沾過點香火氣。“
正說著，門鈴突然響了。
李大強臉色一變：“糟了！肯定是那個老板來要債了！默哥你幫我擋一下，我從后門...“
話音未落，門被“砰“地踹開。
三個彪形大漢堵在門口，為首的禿頂男人滿臉橫肉：“李大強！今天再不還錢，老子把你扔珠江喂魚！“
李大強躲在我身后哆嗦：“王、王總，這位是我?guī)熜郑埢⑸秸趥魅耍∷粊恚秋L水問題肯定...“
禿頂男人冷笑：“少他媽忽悠！上次就是信了你的邪，老子損失幾十萬！“
我嘆了口氣，上前一步：“這位老板，貴公司是不是東南角有間一直漏水的衛(wèi)生間？“
禿頂男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您印堂發(fā)青，手上有水煞紋。“我指了指他虎口處若隱若現(xiàn)的青筋，“如果沒猜錯，著火也是從那個方位開始的。“
三個大漢面面相覷。
李大強趁機湊過來：“王總，我?guī)熜挚墒钦娓呷耍∽屗タ纯矗墙鉀Q不了，我雙倍賠您！“
禿頂男人將信將疑地打量我：“小師傅，你真能解決？“
我微微一笑：“先看看再說。“
王總的公司在珠江新城一棟高檔寫字樓里。
一進門，我就感覺到不對勁——明明是向陽的樓層，卻莫名陰冷；東南角那間衛(wèi)生間附近，地磚縫里滲出細密的水珠。
“自從搬來這里，員工老說半夜聽見沖水聲。“王總擦著汗，“監(jiān)控又拍不到人...“
我蹲下身，指尖輕觸地磚。一絲陰寒順著指尖竄上來——是水鬼的氣息。
“問題不大。“我從包袱里取出張黃符，“今晚子時，我來處理。“
李大強湊過來：“要準備黑狗血嗎？桃木劍？要不要擺個七星陣...“
“去買包鹽就行。“
“啊？“
當晚子時，寫字樓空無一人。
我在衛(wèi)生間門口撒了圈鹽，又用銅錢劍在墻上劃了道符。陰風驟起，洗手池的水龍頭突然自己擰開，嘩嘩流水中隱約有女人啜泣聲。
李大強嚇得腿軟：“默、默哥...“
“沒事。“我取岀一張鎮(zhèn)魂符，往水面一貼，“塵歸塵，土歸土，何必執(zhí)著？“
水面浮現(xiàn)一張慘白的女人臉，很快又消散。水龍頭“咔“地關上，陰冷感隨之消失。
王總從角落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出來：“這就...完了？“
“嗯，之前有個溺死的陰魂困在水管里。“我收起銅錢劍，“已經(jīng)超度了。“
李大強立馬挺直腰板：“王總，我說什么來著？我?guī)熜殖鍪郑f無一失！“
王總激動地握住我的手：“大師！真是太感謝了！那兩萬塊不用退了，我再加一萬，您幫我公司做個全面風水...“
回程的車上，李大強興奮地數(shù)著鈔票：“默哥！咱們要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