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倒映在尚未封凍的湖面上,像灑落了一湖的碎鉆。
公寓里一片寂靜。
林晚依舊坐在鋼琴前,沒有繼續彈奏,只是看著黑白分明的琴鍵發呆,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光滑的琴身。
身體很累,心卻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平靜。
廚房的方向傳來細微的聲響。
她轉過頭,看到顧硯欽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正站在開放式廚房的中島前。
他沒穿外套,依舊是那件深灰色羊絨衫,袖子挽起,露出線條利落的小臂。
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眉頭微蹙,似乎在研究什么。
林晚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顧先生?”她輕聲喚道。
顧硯欽抬起頭,目光從手機屏幕移到她臉上,帶著詢問。
“我……”
林晚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想……自己做點東西吃。可以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期待。
不再是“您想吃什么”,而是“我想做”。
顧硯欽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有些意外,隨即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
他收起手機,側身讓開中島的位置,語氣平淡無波:
“當然。冰箱里食材不多,老周剛送來一些,還沒來得及整理。”
他指了指旁邊一個印著高級超市logo的牛皮紙袋。
林晚過去打開袋子,里面是新鮮的蔬菜、雞蛋、意大利面、番茄、還有一塊包裝好的雞胸肉。
很基礎的食材。
“需要幫忙嗎?”
顧硯欽問,身體卻依舊靠在旁邊的料理臺上,沒有要動手的意思,更像是一種客氣的詢問。
“不用,我自己可以。”
林晚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挽起并不存在的袖子(她穿著長袖家居服),開始從袋子里往外拿東西。
動作還有些生疏遲疑,但眼神卻比之前多了幾分專注和亮光。
顧硯欽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略顯笨拙地清洗番茄,動作生澀地給雞胸肉改刀(刀用得不太順手),磕雞蛋時差點把蛋殼掉進碗里……
每一個步驟都算不上流暢,甚至有些手忙腳亂,但她抿著唇,神情專注,像是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他沒有指點,沒有催促,只是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
廚房里漸漸彌漫開食物的香氣。
番茄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煎雞胸肉的滋滋聲響起。
林晚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臉頰因為灶火的熱氣而微微泛紅,她專注地盯著鍋里的食物,偶爾用鏟子翻動一下,眼神里透出一種久違的、屬于“活著”的鮮活氣息。
當兩份簡單的番茄肉醬意面被端上餐桌時,賣相實在算不上好。
醬汁有點稀,雞胸肉煎得有點老,意面似乎煮得有點過。
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林晚有些局促地站在桌邊,看著自己第一次在這間冰冷廚房里搗鼓出來的成果,像個等待評判的小學生。
顧硯欽拉開椅子坐下,拿起叉子,卷起一坨面條,毫不猶豫地送入口中。
他咀嚼著,臉上沒什么表情變化。
林晚緊張地看著他。
“鹽少了點。”
顧硯欽咽下食物,給出了一個極其客觀的評價,然后叉起第二口,動作自然流暢。
林晚愣了一下,隨即心里那塊石頭落了地。
沒有贊美,也沒有批評,只是一個平淡的陳述。
這反而讓她感到一種奇怪的踏實。
她在他對面坐下,也拿起叉子,嘗了一口自己做的面。
味道確實很普通,甚至有點寡淡。
但這是她做的。
是她林晚,用自己的手,為自己(還有他)做的第一頓飯。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伴隨著食物的溫度,從胃里蔓延開來,驅散了四肢的寒意,也一點點填補著心口的空洞。
兩人安靜地吃著面,只有餐具輕微的碰撞聲,氣氛依舊沉默,卻不再是之前那種令人窒息的空曠,一種微妙的、帶著煙火氣息的寧靜在餐桌上流淌。
顧硯欽吃得很快,但吃得很干凈。
他放下叉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臉上。
她正小口小口地吃著,似乎對自己的手藝并不滿意,眉頭微蹙,但眼神是專注的。
“明天,”顧硯欽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有什么打算?”
林晚星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打算?”
“嗯。”
顧硯欽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她,
“總不能一直關在家里發呆,或者……彈那架擾民的鋼琴?”
他語氣平淡,甚至帶著點揶揄,眼底卻有一絲極淡的笑意。
林晚的臉頰瞬間又有點發熱,是為自己那不成調的琴聲感到羞赧。
“我……”
她低下頭,看著盤子里剩下的面條,聲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顧硯欽的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輕響,
“那就去找。去找點你喜歡做的事,或者,去找點讓你能重新站起來的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
“語言不通?那就去學。沒有方向?那就去試。蘇黎世不大,但足夠你重新開始。錢不是問題,時間也不是問題。問題是,林晚星,”他叫她的名字,帶著一種直指人心的銳利,“你有沒有膽子,從那個殼里徹底鉆出來?”
林晚猛地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沒有逼迫,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和鼓勵。
從殼里鉆出來……
她攥緊了手里的叉子,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心底那片荒蕪的凍土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昨夜的風雪和今晨的陽光里,在笨拙的琴聲和這碗寡淡的面條里,悄然松動,頂開了一絲縫隙。
一種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渴望,如同破土的嫩芽,在冰寒中顫抖著,探出了頭。
她深吸一口氣,迎上顧硯欽的目光,第一次,眼神里沒有了茫然和退縮,而是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微弱卻堅定的光:
“好,我試試。”